三十一、怨婦論
隻見搖光滿麵春風、津津有味道:
“文曲君受不得顛簸,一上船便吐了一地,此刻大約已經死在隔壁了吧。”
傳說這世上之事一報還一報,如今一看果真由不得人不信。自打在金陵給文曲君抓來,我便再不曾如現在這般高興過,隻覺得神清氣爽,十分想摸去隔壁瞧瞧文曲君□□的模樣。隻是若真這麼做了,日後下了船難保不會給他一掌打死,於是我隻能在內心暢想一番,依依不舍地放棄了。
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搖光卻不同。他半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繪聲繪色地將文曲君嘔吐的全過程描述得精彩絕倫,對他宛若死魚般在榻上掙紮的模樣講的尤為詳細,字字可見惡意,倒教我愈發地疑惑起來。雖說我一早便知搖光與文曲君雖然同行,卻並不齊心,但卻沒料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像是比我的仇更大上許多倍一般。按說他二人同為玄門殿北鬥七殺,也該是同僚關係,捫心自問,若換做是我,哪怕並不喜歡對方,也不至於非要事事與他對著幹。我心裏仔細想了一想,覺著這兩人想必過去有什麼過節,所以才會鬧成這樣。
可是搖光不過六七歲年紀,哪有時間與文曲君發生什麼過節?
或者玄門殿的人與常人不同吧,那個地方給傳說得古裏古怪,這些日見了搖光與文曲君,愈發地覺得古裏古怪,大約不是我等普通人能夠揣測的。
“……真是好笑得不得了,那時剛好一個浪打過來,整個船往上一跳又一跌,文曲君哇一聲就吐了出來,按說他上船前也沒吃多少,竟然吐得滿地都是,那味兒現在想來都覺著要幾天吃不下飯。跟著他麵皮上是一陣煞白一陣土黑,整個紅紅綠綠藍藍紫紫就跟走火入魔似的,像是連氣兒都忘了怎麼喘……”
搖光兀自笑得地打滾,笑著笑著卻又搖搖頭,輕歎一句:“可惜卻顛不死他,一把年紀了還不知早些入土為安,占著位置要做什麼?”
聽了這句,我若有所悟,隱約覺得方才的猜測怕是有誤,或許並不是“過節”這麼簡單的事。小六從前行走江湖,回家後偶爾會與我講些各門各派的八卦,即便是那些名門正派,世人皆讚高風亮節、俠義無雙,背地裏也少不得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玄門殿本就是魔教,裏頭的弟子個個都不是善茬,兼且家大業大,金陵百不曉茶社裏田老爺子曾說它門眾三千,想來當中關係更是盤根錯節,搖光與文曲君同為北鬥七殺,大概總有許多權許多利要爭來奪去,彼此瞧不順眼也是應當的。
想通這一茬,我十分驚訝,並不是驚訝他們同門鬩牆,而是驚訝自己居然能想明白這件事。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怎麼聰明,莫不是到江湖上走了些日子,腦瓜子也靈光了不少?
我這邊正沾沾自喜,搖光那邊嘴也沒停,我竟不知他也能如此多話,原本也沒有在意,他卻忽然喚了我一聲,問:
“八戒,你那曲子到底是哪裏學來的?”
我一驚,措手不及間險些將實話說出來,好在及時懸崖勒馬,又將那玄武湖畔吹笛公子的鬼話扯了一通,搖光瞥我一眼,嘴角譏諷一勾:
“你當我會信你的鬼話?”
我下意識調開目光,抿著嘴不說話,我早已不指望能騙過搖光,但實話卻是萬萬不能說的,於是隻能沉默不語。
好在搖光似乎也並不指望再從我嘴裏挖出什麼,他顯然也並不十分關心這個問題,隻道:“你是在玄武湖學的也好在洞庭湖學的也罷,與我沒甚麼幹係,我隻是有些好奇,照說會這曲子的早該去閻王殿報道了,莫不是那人死了還不安生,托了夢教你?”
我一愣,脫口而出:“你知道這曲子?”
話音剛落我便覺著自己壞事了,慌忙捂住嘴,轉念一想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說漏什麼,忙又放下手。對麵的搖光卻是半笑不笑,拿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瞧了我半天,我低低壓下頭,不敢再說話。
片刻,搖光道:“不如咱們換換,你知道的告訴我,我知道的也告訴你,如何?”
我不敢抬頭。
片刻,搖光哼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便罷了。”
說過這話,我們又開始下棋。新局黑白交換,盤麵一開我便察覺到不對勁,搖光像是打算“以吾之道,還施彼身”,一開局比我還亂,出手如天女散花,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直瞧得我眼花繚亂,許多步數走得莫名其妙,倒像是信手瞎放的。好在我也不是個追根究底的人,既然他要亂來,我自然更不會正兒八經,於是棋盤上一時烏煙瘴氣,三步一斷壁五步殘垣,竟連一個像樣的型都沒走出來,即便換做兩個門外漢來下,大概也不會亂到如此地步。
但十分奇怪的是,我居然越下越是精神抖擻,麵上都忍不住露出笑容,對麵的搖光更是笑得前仰後合,手抖得連棋子都拿不穩,落子途中還掉了兩次,卻也不撿,幹脆便留在那裏,橫豎原本便已經兵荒馬亂,再胡來也不至於亂得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