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八卦論
搖光漫不經心道:“那怨婦聽說是從前武昌楊家的?……你這什麼癡傻臉,莫非真不知道?”
我滿心茫然,麵上想必更加茫然,搖光睜著眼睛瞪我半晌,忽地兩眼一彎,張嘴咬住湯匙,裏麵的魚湯分明已經涼透,他卻喝得津津有味,竟然連湯匙都舍不得吐出來。我亦不敢放手,隻能隨著他轉了好一會兒,腦子裏卻想著“武昌楊家”這幾個字,隻覺得十分耳熟,想了半刻陡然想起一個名字,跟著便豁然開朗。
一鳴公子楊一鳴。
這個名號我隻聽小六提過一次,印象卻是極深。離開柳葉山莊前我便聽說金陵端木氏的秋水公子乃是當今江湖金龜榜的榜首、全天下江湖女子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如此盛名在前,雖然並未見過真人,卻已經不由自主將他想象得極為美好,拿小七的話講,便是心目中的“男神”。誰知好景不長,那日不過去了一趟金陵百不曉茶社,竟忽然聽說這秋水公子沒什麼大不了,便是他那位養了一屋子金龜的金龜爹端木大俠,也抵不過人家一鳴公子楊一鳴的一根小手指頭。
於是我心中受到了極大震撼,秋水男神轟然倒下,一鳴男神破土而出、傲視群龜、直衝雲霄。
小六曾說過,這位一鳴公子便是出身武昌楊家,說來也是堂堂世家公子,卻是福不薄命薄,才不過活到二十歲出頭,全家便給一起滅了門,他自然也沒能活下來。
想到這裏,我心裏忽然又是咯噔一下,眉毛不由擰了起來。
若是沒有記錯,楊家滅門的罪魁禍首似乎……正是玄門殿。
那邊搖光也不知看沒看出我心裏的百折千回,叼著湯匙玩了一會兒,終於依依不舍地張開貴嘴,一張臉笑得春花燦爛,我渾身發毛,正要再舀一勺湯,卻聽他道:“我要吃魚。”
我乖乖換了個碗,拈起小半條紅燒魚,再一點一點慢慢地將魚刺挑出來。在金陵的時候我便最怕菜裏有魚,因為搖光極愛吃魚,卻十分挑剔,非得給他將魚刺全挑出來才行,碰上鯽魚類天生刺多的那簡直是眼力、手力與耐心的三重煉獄。好在今日這條魚刺並不算多,挑了幾下子便好了,我小心夾起一小半,送到搖光嘴邊。他垂眼瞧了一瞧,仍是不吃,卻笑道:“聽說那怨婦是當年江湖上有名的美人,也有幾分才華,撫箏更是一絕。”
原來如此,難怪得《秋色好》會是首箏曲。
我這般思索著,手又有些酸,這搖光實在刁鑽討厭,總挑喂到嘴邊的時候講話,像是不折騰我一下便渾身不舒服似的。我沉默地盯著那塊挑幹淨的雪白魚肉,等了又等,他好容易張開嘴,卻又道:“按說老爺子當年也是武林上一大才子,卻偏偏栽到那女人手裏,真是活該倒黴。”
我手驀地一抖,筷子中的魚肉險些掉下去,卻給搖光眼疾嘴快一把咬住,我瞠了半天眼睛才確定沒有聽錯,搖光說“栽在那女人手裏”,換言之,作《秋色好》的那位怨婦美人是文曲君的……心上人?
……這太荒謬了吧?
文曲君不是個喜怒無常沒事發瘋的陰險魔教老頭麼?怎麼會有心儀的女子?而且文曲君是玄門殿的人,搖光說那怨婦美人出身武昌楊家,而楊家正是為玄門殿所滅,換言之,文曲君難道不該是那美人的滅門仇人?若是當真喜歡那女子,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美人家給自己的幫派所滅?
我隻覺不可理喻,下意識便認定搖光是在胡說八道,心底某處又有一絲微弱的懷疑。我依然記得聽《秋色好》時文曲君偶爾瞥過來的眼神,當中的恨意教我心驚,卻又並非全然是恨,更仿佛有許多複雜情感溶在當中,仔細想來,他聽曲子的時候雖然偶爾會發瘋,更多的時候卻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樣,而且麵色頹唐,便是喝著酒,也仿佛死灰槁木一般……
我心念電轉,一時滿心混亂,不由自主道:“……當真?”
話音剛落,搖光便笑了起來,話中帶著得意道:“想知道?”
我不假思索道:“想。”說完卻暗道一聲不好,果不其然,搖光的嘴角揚得更高,那洋洋得意的模樣直瞧得我滿心懊悔,但是無可奈何,我實在太過好奇,隻能低頭佯作不知,又夾了一大塊魚開始挑刺,看魚看碗看筷子,就是不去看他那張臉,也不要他瞧見我的臉,如此全神貫注地挑了一會子,終於聽到他問:“你可知武昌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