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笑容論(1 / 2)

三十三、笑容論

搖光說的很簡單,口吻也是冷冷淡淡,我卻覺著心頭上像是給什麼紮了一紮,一下子麻痛得厲害,我皺起眉頭,忽而又想起文曲君就著《秋色好》一盅接著一盅喝酒的模樣,混濁的雙眼充血漲紅,當中兩個眼珠泥團似的裹著,一動不動,死了一樣。

我輕輕歎息一聲。

搖光冷笑一聲:“歎什麼氣?覺得他可憐?”

他滿麵不以為然,嘴角斜斜一撇,眸中俱是譏誚之意,手上指示著我再剔一塊魚肉,嘴裏道:“哪裏可憐?不過虛情假意罷了,換做是我,早去楊家將那楊甄如搶走不就完了,便是一塊兒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他一沒本事出玄門殿,二沒膽量救那女人,隻曉得事後撒潑有個屁用。再說那事兒都過去幾十年了,老爺子人也六十多了,還活得這麼不清不白,說他一句為老不尊都是客氣的。”

我不吭聲,心裏琢磨著搖光的話,又想若是換做我會如何做,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結果,大約因為我並無意中人,又不是玄門殿人,無法設身處地。勉強搭上邊的隻有安慶城的那個花四塵,若是他遇到危險,我能救自然會救,但要拿自己的命換他的命,我卻是不願意的。

原本正這麼想著,忽地又心念一轉。

或者還是因為對花四塵的感情不深?若是換做有人要殺小六小七,我即便無法將他們救走,替他們擋一刀也是好的,決計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自己跟前。

想到這裏,我又覺得搖光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跟著便迷惘起來,思來想去,不得其解,隻覺情之一字果真難解,瞧了那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卻至今依舊不曾領會其萬一。我也是今日方才知道,不止是才子與佳人,不止是英雄與美人,便是心狠手辣的魔教魔頭,原來也是會有情的。

文曲君與楊甄如的事足足震撼了我好幾日,大概是因為生下來頭一回聽說這樣的故事,偏偏還不是寫故事的人編出來,一時陷在裏麵出不來,成日裏一得了空便思索咀嚼,黯然傷神,心裏更愈發地思念起小六與小七來。隻是人在船上,舉目便是茫茫大江,接下來還不知會給帶去何方,真的還能有機會與他們想見麼?若是再無見麵之日,我會不會也變成文曲君那樣,瞧見一件與他們相關的事物便失魂落魄、無法自拔?

搖光自然不知道這些,我在他麵前依舊每日低眉順眼,服侍得無微不至——較之金陵時更甚了許多,除了給他睡衣吃飯睡覺,還另外多出了兩項活計,其中之一便是陪夜。

我們乘的這艘船上統共三個艙,文曲君占著當中一間,自然不會有有人去同他搶,頂頭一間存著幹糧與各類用具,夜間兩位艄公也輪流在裏頭休息,於是我與搖光隻能一同擠在最後一間。起初我打算睡地上,卻給搖光瞪了一眼,陰森森地問:“你這回是要我挖了你的眼睛還是剝了你的皮?”

於是我便乖乖地爬上了床。

可是老天在上,說到睡覺,我倒真沒什麼可忌諱的,在家裏偶爾也會同小六小七一起。雖然娘說過外頭的男子與他們不同,但搖光不過是個小娃娃,洗澡另當別論,睡覺的時候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又能有什麼問題?

不過與小六小七一塊兒的時候,多半都是在聊天,聊累了便各自睡去,搖光卻不同。榻上的位置是我在外他在內,第一個夜裏,我規規矩矩地貼著榻沿仰躺著,兩手擱在腹間,躺了一會兒正要迷迷糊糊,左手卻陡然給一把拽起,我驚得一跳,險些要叫出來,臂上卻又一重,連帶著身子也朝裏邊歪去,又有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朝我懷裏裏鑽進來。心裏一陣狐疑,借著艙內微弱的燈光一眼,果然是搖光。

隻見搖光躬身蜷在我臂彎裏,又將腦袋嚴嚴實實地枕在我的胳膊上。

我愕然地盯著他,他也看著我,兩眼閃閃發光,竟比那盞小紗燈還要亮,低低的聲音在晦暗中愈加可怖,問:“手不想要了?”

我一抖,老老實實道:“想要。”

記憶之中,我並沒有抱著什麼東西睡的習慣,第二日醒來時兩手兩腳卻是死死抱著搖光的。他比我醒得晚,卻又比我清醒得早,一直等到我回過神,而後嗤笑一聲道:“我還當你的魂脫了竅,幾乎要畫張符給你招魂了。”

我慌忙想要鬆手,又怕再哪裏膈應到搖光,隻能小心翼翼地從他身上撤離下來,拿著給他打洗臉水的借口落荒而逃。

除了睡覺這一件,多出來的另一樁則是下棋。搖光似乎十分喜歡我的棋路,自打那日起,每日總要鋪了棋盤同我來上幾局,有時認認真真地下,有時也胡鬧著玩,若不是成日給他威脅著要挖眼睛要剝皮的,我幾乎要將他引為棋中知音,也來一個伯牙子期的美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