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師父論
確定那紫藤雙燕的香粉已給蘭汀芷收走,我終於戰戰兢兢地從梅又思身上下來,再畏畏縮縮地坐到床沿,隻覺得仿佛剛剛生過一場大病,整個人都萎靡不振的。梅又思拉過凳子在床前坐下,又伸手拍一拍我的頭頂。
這隻手實在太像小七,我抬眼怯生生地望著他,卻見他唇邊含著微笑,不深,卻很真。心中一動,我有些羞怯道:“謝謝。”
梅又思聞言更是滿麵笑意,道:“柳姑娘不必言謝,我與子逍也算是過了命的交情,你是他妹妹,便是自己人,我自然不能不管。”
在金陵那陣子,小六日日出門四處轉悠,領著一幫紅粉知己,逮著個人便稱兄道弟,我一直暗暗腹誹他是耐不住寂寞,非得跟隻花孔雀一樣到處開屏,現如今卻發現或者是我自己鼠目寸光,多交些朋友果然還是好的。梅又思若不是恰好認得他,現在是絕不會對我這麼好的。
正如此琢磨著,又覺著不對,昨日文曲君要殺我之時,他可是要拿自己的血肉之軀替我擋下的,那時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更不提什麼與子逍的交情。
想到這一層,我心中愈發地滿是感激,隻覺得他全身都發散著俠之大成的浩然正氣,每一根頭發絲都是寶光熠熠,晃得我險些要當場跪拜下去。好在梅又思及時打斷了我的念想,開口道:“接下來有何打算?”
給他這麼一問,我方才回過神。前些日子在搖光與文曲君手裏,每日做夢都想跑掉,也不知琢磨出了多少主意,再一個個地否去。如今真的跑掉了,腦子卻空了起來,我呆愣了半晌,不由自主道:“……我想去尋小六小七。”
梅又思也是一愣,問:“小六小七?”
一不小心竟將私底下的小名兒叫了出來,我忙補道:“不、不是,我是說、我想去尋兩位哥哥……”
梅又思卻是若有所思地一笑,兩眼一眯——我這才注意到他生了雙極特別的眼睛,柳葉一般的窄窄長長,眼尾往上斜斜一挑,如今這麼眯著眼一笑,竟帶出了幾分邪意,全然不像是出身名門正道的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那搖光魔頭生著兩隻圓溜溜的大眼,又天真又無辜的模樣,誰能想到裏頭的芯子比墨還黑?
笑起來帶著邪氣的正道少俠梅又思問我:“既然柒生公子名字裏帶個柒字,那麼小六便是指的子逍?”
我有些發窘,輕輕點了點頭。
他又是噗地一笑,重複道:“小六?小七?”跟著忽地又問道,“既然他二人一個是六一個是七,那麼柳姑娘你莫非便是八?”
“……”我實在不知道是咱們名字取得太傻還是他太聰明,支支吾吾半晌,默默點了點頭,跟著又慌道,“不要同別人講。”
其實我倒是不怎麼在意,隻是小六小七十分介意,小七介意倒算是意料之中,卻萬萬沒想到連小六也擺出一副給人知道便要自掛東南枝的模樣。出門前他特意對我囑咐了又囑咐,說這名字私底下叫叫便也罷了,決計不可教外人知道。
我十分不明白,便問:“為什麼?”
小六痛心疾首,隻差捶胸頓足:“你哥哥我如今名聲在外,逍遙公子的名號說出去誰不道一句‘久仰’?萬一給人知道我竟有個這麼蠢的小名兒,怕是不出幾日就要傳遍江湖上下,到時我還不給道上的狐朋狗友笑死?”
小六,對不起,哪怕你那樣的千叮萬囑,我終於還是說漏嘴了。
而且聽到的人仿佛還真的是你的狐朋狗友……
思及此,小六悲痛欲絕的臉已然曆曆在目,我打了個寒戰,又對梅又思強調道:“不要同別人講,也不要同小六講,否則他會發火的!”
這話自然是假的,隻不過我的確也想不出別的說法,難不成要說:“不要同小六講,否則他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
……若是當真這麼說,逍遙公子的江湖名聲才是徹底給我毀幹淨了。
梅又思一臉深諳於心的微笑,道:“這個自然。”
得了他的保證,我依然十分懊惱,隻覺自己的嘴巴實在是四麵漏風,也不知前些日子是怎麼硬生生在搖光跟前將他二人的事瞞下來的。思來想去又覺著是梅又思不好,一身的正派氣場,在他跟前仿佛特別容易放鬆心神,實在太危險。
於是我氣鼓鼓地瞪著他,也沒放腦子裏過一遍,嘴裏已經嚷道:“這樣不成,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知道了小六的小名,又知道了小七的小名,還知道了我的小名,應當也告訴我你的才對!”
他一愣,片刻後又點一點頭,道:“說的也是,隻不過我自小便給送到九華派拜師學藝,家中沒給取什麼小名,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