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起有一個冬天的夜晚,開始隻是我們少數幾個人的聚會,商量給當中一位朋友的孩子盡一點心意。因為他們的孩子在北大荒落生的時候,條件太艱苦簡陋,落下了小兒麻痹,癱瘓至今。如今孩子快20歲了,我們想為孩子湊錢買一台電腦,讓他學會一門本事,將來好立足這個越發冷漠的世界,讓他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是孤獨無助的,他的身邊永遠有我們這些人給予他的友誼。誰想,一下子來了那麼多曾經在一起插隊的朋友,當中還有下崗的人,紛紛掏出準備好的錢。一位朋友還特意帶來了他弟弟的一份錢和一份心意。後來,當這個孩子用這台電腦設計出自己構思的賀卡,並打出他寫給我們這些叔叔阿姨的信時,我看到許多朋友的眼睛濕潤了。我知道這就是友誼的營養,滋潤著我們的下一代,同時也滋潤著我們自己的心靈。
現在,常有人說我們這一代太愛懷舊,有的說是優點,有的說是缺點。我們這一代怎麼能不愛懷舊呢?那個逝去的悲涼時代,已經讓我們徹底地失去了青春乃至一切,隻剩下了這種美好的友誼,怎麼能不常常念及而感懷呢?況且它又是那樣溫暖著、慰藉著我們在艱辛中曾經破碎的心,在忙碌而物欲橫流中已經粗糙的心。這是亞裏士多德所說的第三種友誼,不帶勢利,而伴隨美德;不隨時世變遷,而常青常綠。
以感情而言,我以為愛情的本質是悲劇性的,真正的愛情在世界上極其稀少甚至是不存在的,所以千萬年來人們在藝術中才永無止境地謳歌和幻想它;而友誼卻是存在於我們身邊的,是對愛情悲劇性一種醒目而嘹亮的反彈。愛情和人的激情是連在一起的;而友誼則是“一種均勻和普遍的熱力”。這是蒙田說的,他說得沒錯。從某種意義上講,真正如亞裏士多德所說的那種第三種友誼不會如愛情鮮花般燦爛,隻是在艱辛日子裏靠均勻的熱力走出來的腳下的泡,而不是與生俱來或描上去的美人痣。
我們已經徹底地失去了青春乃至一切,哪怕我們兩手空空,隻剩下了這種美好的友情,就已經足以慰藉我們的一生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友情因此才會從遙遠的曆史中走來,伴隨我們的命運持久而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