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崇熙元年四月初八,風疾雨驟。
天色將晚,淡青的暮色籠罩京城,滿城青瓦石牆泛著濕漉的水光。鋪天蓋地的雨幕交織如網,遮蓋幕布般的天空。
仰望遠方,雨絲如柱,看不到盡頭。
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停留在慕婉辭唇際,一張清麗絕倫的麵孔,墨玉般清澈深邃的眼眸裏幾許恬靜幾許慧黠。
“小姐,你說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呀。”身旁俏麗的丫鬟不住地抱怨,“自新皇登基後,就沒一刻停過。”
慕婉辭眼中興味的笑意加深,閑閑地道:“霜娥,你大可不必憂心,我想,這雨很快就會停了。”
霜娥猶是不滿足,續道:“小姐,你可知道,街頭巷尾的傳言一件比一件離奇。”見婉辭沒有阻止她,膽子更是大了,“都說先帝駕崩多有蹊蹺,生前雖愛重當今聖上,卻也沒有流露傳位皇上的意思。加上皇上繼位以來,鏟除異己,人心惶惶。都說這連連暴雨是因為皇上惹了天怒的緣故,連太後都臥病在床,危在旦夕。”最後一句,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聽起來頗有幾分恐怖的味道。
婉辭低頭不語,笑意稍斂。“恐怕這些謠言隻會逼得朝廷不得不運用更為嚴酷的手段,這就不是大家樂意見到的了。”
“小姐,你真的認為這些隻是謠言嗎?”霜娥不以為然,“無風不起浪呢。”
婉辭的笑容寧靜悠然,微微眯起的眼裏透著了然的光芒。“連綿陰雨是天災,隻是有心人借此作閥,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霜娥越發糊塗,連連搖頭,道:“小姐又說人家聽不懂的話了。”
“有時不明白是件好事呢。”婉辭嘴角淡勾,“天下事哪有都能明白的道理。”
“小姐說了,霜娥自然就明白了。”霜娥嬉皮笑臉地跑過去,“道理不能全都明白,可學到一樣是一樣。”她自幼被慕家收養,跟自家小姐一起長大,婉辭性情又最是平和悠然,對她很少約束,她也從來都是直言不諱。
婉辭莞爾道:“你這丫頭,言辭越發刁鑽起來。那好,我問你,你可知道這些道聽途說的消息最初是打哪兒得來的?”
“外麵可都傳遍啦,不過一夕之間滿京城全都是這些流言,要說從哪兒傳出來的,倒真是沒法追究了。”霜娥麵露難色。
“能迅速的將流言散布京城,且滴水不漏,自然不是普通人。要知道,防川易,防民之口難。”婉辭嘴角含著輕笑,話語卻絕不輕鬆。
霜娥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有人故意要散播謠言,好損害當今聖上的威名。可是誰會這麼做,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我不知道。”婉辭俏皮地眨眨眼睛,輕笑道。
“小姐!”霜娥瞪大眼,抗議道,“你又戲弄我。”
婉辭笑意渲染開來,涼涼道:“我怕你又出去賣弄,丟了府裏麵子是小,丟了你的腦袋可是天大的事情。”
霜娥撅著嘴,卻沒法反駁,隻得另起話題問道:“那麼小姐,依你看,當今聖上會是個好皇帝嗎?”
婉辭不覺逸出一絲輕笑,這句問話可真是膽大。她沉吟道:“當年宮變後他是唯一一個受到先皇重用的皇子,繼承皇位是理所當然。至於會不會是一個好皇帝,看他應對流言的手段當能窺測一二。”
希望他不會令天下失望。婉辭悠悠地想。
“我真盼著他是個聖賢明君,要不然,老爺的前途可就讓人擔心嘍。”霜娥一邊搖頭歎息,一邊觀察婉辭的反應。
婉辭依舊笑得雲淡風輕。“我不擔心。”
“為什麼?”霜娥問道。
“因為謀事在人。”婉辭微笑如水。
“都在說什麼呢?”身後響起渾厚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慕婉辭轉身,綻開清雅的笑顏,歡躍道:“爹,這麼早就回來了?”
慕青山一襲青袍盡現儒雅,眉宇間卻是淡淡的疲倦。“恐怕以後少不得要清閑了。”言語之間,聽不出半點情緒來。
婉辭莞爾道:“都說浮生偷閑得來不易,爹何不跟女兒品茶弈棋?”她又吩咐一旁道,“霜娥,去一旁給老爺沏壺他愛喝的碧螺春。”
慕青山微微頷首,道:“也罷,正好考考你的棋力是否又進益了。”
霜娥俐落地倒了茶,退了出去。一時間鴉雀無聲,隻聽見輕微的落子聲。忽聽得婉辭微微一笑,道:“落子不定、猶豫不決。爹,這可是下棋的大忌。”
慕青山手執一子,半晌落下,輕歎道:“婉辭,這雨下了有多久了?”
“一十七日。”婉辭應道。
慕青山深鎖眉頭,不禁歎道:“竟有這般久了。”他沉吟半晌,複又問道,“外邊的謠言你都聽到了?”
婉辭輕笑,問道:“略有所聞,爹是在擔心朝廷接下來的舉措麼?”
慕青山深思道:“你該知道放任流言的後果。”
婉辭輕語:“三人成虎。”
“正是三人成虎。”慕青山手指無意識地敲打桌麵,“我怕,很快就會有一場血雨腥風,恐怕不比當年宮變來得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