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是觀測精神狀態的天象儀。——魯米·傑拉丁(古波斯哲理詩人)
直到幾年前,我還萬分糾結於我自己的身體無法釋懷,好像《白鯨》中亞哈船長對待自己一生的老對手——大白鯨莫比·迪克那樣又愛又恨,感情複雜。我把它看做一個巨大、蒼白、笨手笨腳的大怪物,而我被束縛其中,無能為力。這種狀況真讓我切齒痛恨。如果我當初聰明些,別那麼固執,而是多了解一些辯證法的邏輯思維方式,我也許就能早些悟出一個道理:有時候,我最厭憎的對象就是通往我“人生正道”的捷徑。因此本章旨在幫助你在幾分鍾內就明白我耗時數年才辛苦領悟的真諦,那就是:如何善用你自己的身體,來作為你尋找北極星最易得最穩妥的定位儀。
我與自己肉體的戰鬥始於我的少年時期。那時我開始嚴格節食,每天長跑數英裏,為了功課全優不斷熬夜用功,此外還擠出時間參加各種各樣的課外活動。
此時你腦中一定閃過了“飲食失調症”這個詞,的確,我當時的狀況和那些上電視接受采訪的小孩也相差無幾了——多麼可憐的孩子啊,正麵拍照的話都能清晰看見小身板上的根根肋骨——他們希望以自己的親身遭遇控訴公眾嚴苛的主流審美觀給他們造成的危害。天哪,每當一個姑娘自以為患上了“肥胖症”,然後為了減掉三分之一的體重,瘋狂做運動,並時刻想著要把自己餓個半死——這番千辛萬苦之後,人家卻又給她扣上了“厭食症”的大帽子。真是無情的世界,讓人左右為難啊。
到我二十出頭時,情況更是每況愈下——我所謂的“情況”,特指我的各處身體部位。當時我好像不停地生病或受傷,要麼就是連病帶傷。我開始渾身疼痛,最後發展到連站立、坐下、走路或抬手做事都劇痛難忍。每隔半年,我就必會因為各種原因住上一段時間醫院,身體器官總是這裏那裏出現異常,為此還要動上好幾場緊急手術。醫生們都診斷我是百病纏身,而所有這些毛病都“難以治愈,病因不明”,並一致認為這定與我的“免疫係統”有關。我自己的免疫係統都與我為敵了。如今回顧起來,那時我的身體以生病來抗議我的舉動可說是無可厚非的。
而我當時對這一切的反應卻是怒氣衝衝的反擊抵抗。我拚命工作到筋疲力盡,為的是報複自己的身體。我極少給它應得的獎勵——休息,卻總是搶著去幹明知會累垮自己的事情。比如,我曾在撫育三個孩子的同時決定攻讀課業繁重的博士學位,這段經曆可把我少年時期的“厭食多動”症狀給徹底比下去了。在那五年間,我睡眠的總和加起來還不如我家狗狗昨天一天睡得多。
在我年近三十時,我身體的保修期到頭了。我一病不起,再也無法忽視身體的正當需求了。當我終於靜下心來,好好關注自己的身體狀況時,我驚訝地發現:
這麼多年來,我的宿敵其實都一直在試圖引領我去追尋自己的北極星。更重要的是,我發現即使當“機心”一團糊塗,不辨東西之時,我的身體也能了解“本心”的真正需要。每當我做出違背“本心”的決定(在我自己意識到之前),我的身體就要跳出來和我作對。一旦我不再繼續堅持錯誤的選擇而依從自己“本心”的呼喚,“啪”地一下,我就瞬間自動痊愈了。
幾年後,我開始學會珍愛自己的身體。因為我曾經長期仇視的身體一直在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偏離“人生正道”,而對此我滿懷感激。要不是我當初疾患纏身,我就不可能放棄我的學術事業,轉而從事我現在的工作,也不可能做出無數其他積極的轉變。今天,我的生活跟我少年時所想象的迥然不同,而我的身體——我那曾經弱不禁風、處處與我作對的身體——現在卻健康無比。
我自然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樣,和自己的身體長期敵對、無法調和。我也希望你不要在每次偏離“正道”時,都會疼痛鑽心或出疹子瘙癢難耐。一般人都不會出現這樣明顯的身體反應。我大部分客戶在麵臨人生重大抉擇時,身體上起的變化微乎其微——有時甚至是可以直接忽略的。但無論怎樣細微,身體都會根據你的生活狀態做出相應反應,這卻是確實存在的。我相信比起頭腦理性,身體更為了解你的命運之路。因此本章會通過一組練習幫助你掌握這方麵的知識。
家用便利測謊儀我們已經在記憶中搜索過當人生偏離正軌時,我們的身體感覺是如何糟糕,以及當“本心”得以充分舒展時,身體又是怎樣做出全然不同的反應。如果你把自己連上一台測謊儀,機器就會記錄下一係列非常細微的身體變化:心跳、出汗多少、眨眼頻率、肌肉緊張程度、血壓等——所有這些普通人一撒謊就必然出現的身體跡象。記住,你的北極星乃是絕對真理的所在。隻要你的言行背離了這個所在,你的身體大概就會無聲地抗議了。
我之所以說“大概”是因為的確有些人(為數極少)可以撒了謊也能順利通過測謊測試。這些人的身體似乎完全無法反映其心理狀態。而其他人,比如讀者您,就很有可能身體十分敏感,心理變化的任何蛛絲馬跡都能在外在的身體變化中顯示出來。我們把這種內心外化的過程稱為“體征化”。然而無論你的“體征化”程度高低與否,你都可以學會善加利用這種天生的能力。“體征化”程度低的人往往比程度高的人更為身強體壯,因此他們更容易達成自己的既定目標。但從另一角度看,如果你的身體敏感度極高,每一點心理變化都能忠實反映在外在體征上,這也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樣你就擁有了一個靈敏無比的“北極星定位儀”了。
當然,你可能會因此疾患不斷,但隻要你學會了解並遵從自己身體的一切指示,那麼你的肉體就能成為通向靈魂升華的康莊大道。
練習:測試機器我們現在就來做一個簡單測試,來看看你的身體對心理變化的反應有多敏感。要是你能請一位朋友從旁相助就最好了。)伸出一支胳膊,持平在身前,與地麵平行。)現在請你朋友用力壓下你的胳膊,而你盡力保持持平。)下一步請你朋友再試著壓下你的胳膊,這回你嘴裏要說著明知不實的言論,譬如“我就愛長痔瘡”或者“被外星人擄走太好玩、太有趣了”之類的話。你越是打心眼裏不信,就越好。)最後,重複第二步和第三步。不過這一次你要說些自己衷心堅信的話(比如“我才不會為了趕時髦而去穿丁字褲”或“我開槍打了警長,但我沒動副警長”雲雲)。如果你“體征化”程度較高,你說真話時胳膊會比說假話時有力強悍得多,這一差別你自己和你朋友都能切身感受到。這一差別越顯著,說明你的身體就越敏感,也就更能忠實地反映內心的變化。
當然你也可以獨立做這項練習:你可以分別在說真話和說假話時從事慢跑、騎自行車,或是舉啞鈴等運動。“體征化”程度高的人會發現在自己撒謊時,運動的力量和速度都會明顯減弱。這個小練習允許你自由發揮想象力,可以玩上數小時,變成“真心話大冒險”——你和朋友們可以檢驗以下想法真心與否:“我就是喜歡全家團圓”,或“我連想都沒想過跟我丈夫 妻子以外的任何人上床”,又或是“不錯,我曾試過一次毒品,但我並沒真正吸入”。
荷利:科學怪人的新娘荷利第一次步履蹣跚地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就一眼看出她是個“體征化”程度較高的人。荷利青春貌美,但她的身體動作卻像個機器人一般僵硬不靈:雙腿僵直,兩臂硬邦邦地垂在身側,而頭部則扭成一個非常不自然的怪異角度。
荷利笨手笨腳地在沙發上落坐後,我就開口問了她一些禮貌性的基本問題。
而她對這些問題全都一一熱忱作答——實際上,她的態度簡直有點熱心過度了,使我反而覺得難以理解。有些客戶的問題在於他們萬念俱灰,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而荷利則與他們恰恰相反:她是對什麼都感興趣。她熱愛學校裏任何課目,樂於和任何人共事,安於任何一種環境。至少,她是這麼跟我說的。然而,盡管荷利的聲音聽上去積極上進、歡欣鼓舞,她的身體跡象卻迥然不同。她就那樣坐著,顯得瑟縮、脆弱,頭部扭成怪異的角度——這一切都默默訴說著荷利內心的憂傷和焦慮。
我對荷利說:“我就和你直說了吧,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來找我。你不是對現在的生活十分滿意嗎?”
“哦,我是很滿意,很滿意啊!”她笨拙地連連點頭。“我的生活棒極了!”
“那你為什麼?”
荷利的身體更加緊張起來。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舉重運動員馬上麵臨打破紀錄的試舉一樣。她說:“好吧,我來是因為我現在失去了工作動力,提不起精神。
我的工作表現不佳。我男友覺得你也許能幫到我。
“好的,”我說,“你指的具體是哪一種‘動力’?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一聽這話,荷利馬上開始滔滔不絕地大談特談,應當如何在她所從事的風險投資業內小心做出擇業的決定。好熱烈的一番演講啊,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看到荷利在說這番話時的身體姿勢。她渾身緊張得連我都聽見她全身骨頭在“咯咯”作響了。
等她說完之後,我問她:“那你感覺哪種決定最好呢?”
“嗯,我認為——”她開口答道。
“不是的,”我盡可能禮貌地打斷她,“我要知道的並非是你認為如何如何,而是你的感覺。你感覺哪個最好?”
“感覺?”荷利斜睨著我,一臉迷茫。她不再是一副自信滿滿的表情,而陷入困惑不解之中。“我還……真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自己的感覺?”
她說:“其實,我什麼也感覺不到。我已經好久沒有任何感覺了。”
看著麵前這位女士,我想真實的情況顯而易見:荷利並非“沒有感覺”。正相反,她感受強烈著呢。雖然如此,我還是願意相信她的話,因為她生命中每分每秒都在感覺,都在感受,隻不過她自己對此並未意識到罷了。在她以往生活中的某個時刻,像我的很多其他客戶一樣,她啪地一聲關上了理性和感性之間溝通的大門,並重重落鎖。一直到今天她還在全力苦苦掙紮,不敢打開這扇門。
這整個過程都體現在身體體征上。荷利確實是強迫在自己的身上壓抑、埋沒一切感覺,不讓它們為頭腦清醒的意識所捕捉。她嚐試了各種花樣,諸如收緊肌肉、呼吸急促,並且利用體內應激荷爾蒙等來把自己的感覺排除在意識之外。荷利情感上麻木和缺乏工作動力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她身體和意識的兩相分離。要找到她心中到底渴求什麼,我們就必須讓她重建與自己身體的良好溝通。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就要克服荷利身上數十年來受大眾文化浸潤的影響。
仇視身體的進攻荷利能這麼腦體分離也並不意外。因為她生活在一個數千年來都在不斷貶低肉體價值的社會裏。至少從古希臘時代起,西方思想家們就長篇累牘地解釋人類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肉體視為惡心、低劣、失控的野獸——簡直如同加菲貓一樣令人發指,但還不如加菲聰明呢。早期哲學家們聲稱,人類唯一的救贖在於擁有理性、邏輯和純粹的思考。否認肉體需求還僅僅是第一步;啟蒙時期的學者笛卡爾(“他思故他在”的那位)就鼓勵我們徹底拋棄肉體,單單隻崇尚頭腦。一位當代作家如是寫道:我們現在還在深受著“笛卡爾思想的危害”,被教導說“肉體無非隻是頭腦的容器罷了”。即使荷利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哲學思想,或者虔誠地皈依了某種宗教,但僅僅生存於美國社會這一點就足以使她深信精神一定要淩駕於物質之上。
展品一:學校我敢肯定,荷利在生命中的某一時刻,一定經曆了與我女兒伊麗莎白第一天上學時類似的遭遇。當時,三歲的麗芝從教室裏出來,模樣嚴肅得好像西點軍校學員:走路昂首挺胸,小臉神情緊繃,拘謹萬分。我問她怎麼了,她解釋說:“今天老師說要一直管好自己的身體。”我聽了之後馬上明白送她到這裏念書是大錯特錯了。
展品二:商場要是荷利去商場購物,她會發現那裏賣的所有衣服都是超小號,隻有身材完美的女人才能穿。那時候,荷利才會知道,她必須要一生不斷地“運動和節食”才能達標。
展品三:工作場所荷利從未從事過這樣的工作:能夠承認和容許正常的生理節奏,譬如充足的睡眠,以及人生中撫幼養老的現實需要。這也就是為什麼荷利與其他數百萬美國人一樣,深受失眠和過勞的折磨。如果她還決定要孩子或是贍養老人,她就加入了壓力最重、生活最慘的人群行列中了。到那時,她就得像社會學家荷西施爾德說的那樣:“對睡眠的渴望如同餓鬼乞食。”
所以,我們的文化就是導致荷利腦體分離的罪魁禍首。她的情況屬於特別嚴重的一種,但並非特例,因為類似的個案在我的客戶中比比皆是,並不乏其人。
重見光明“告訴我,荷利,”我說,“對什麼都沒感覺是什麼樣的?”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要想回答,荷利就必須集中精力關注自己的感覺,無論曆時長短。這時她眼中泛起了淚花。她開始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