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出事前。
午夜的市人民醫院,空洞而幽寂。
走廊裏不時傳來幾聲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咯噔”“咯噔”,由遠及近,緩慢地流淌在空氣裏。忽明忽暗的燈在走廊的盡頭閃閃爍爍,燈光明滅處掩映著一個柔弱的魅影,白色及地的長裙被莫名的風吹起,露出一雙青灰色的腳。腳上的高跟鞋明豔得晃眼,從漆黑的背景裏破土而出。
咯噔……咯噔……
醫院的病房,四麵牆壁上塗染著奇形怪狀的符文,紅紅綠綠的一大片,不留餘地,像是無意的塗鴉。
神誌不清的阮萌蜷縮在牆腳,低垂著頭,背對著大門一針一針地縫補殘破的旗袍,針法生疏,細長的鋼針時不時地鑽進她稚嫩的手指,嫣紅的血染著旗袍上鋪墊的繡樣。
一個微茫悠遠的聲音在她耳畔回繞,綿延不絕的向她討要旗袍,幽怨的哀嚎:“把旗袍還我!我用我的血詛咒所有穿上這旗袍的女人都不得好死!”
阮萌揮舞著手,碎碎念道:“走開,別纏著我!走開……”又加緊穿針引線縫合旗袍。
夜色逐漸濃重,清冷的月光斜射進昏暗的房間。
門外閃過一道白色的人影,她偏轉頭瞥了一眼,拎著縫得亂七八糟的旗袍追了出去。
阮萌****的腳底緊貼著大理石地麵,似乎感覺不到絲毫的涼。
她跟在白影的背後,喉嚨裏嘟囔著:“旗袍……旗袍縫好了……還給你!拿走……別再纏著我,別纏著我。”
無力地哀求,白影卻充耳不聞地徑自走遠。
阮萌不自控地跟隨著她,穿過幽暗的長廊,走下樓梯,自醫院的側門出去。道路兩邊整齊地佇立著昏黃的街燈,法國梧桐稀疏的葉片偶爾擺動,摩挲出“淅淅沙沙”的響動,像數以萬計的女人的喑啞竊笑。
這麼一直走著,不知繞了多少條街,過了多少條巷,然後轉到了一條僻靜的山路。山路兩邊是繁密的雜草,還有幾棵蒼老的古木,樹木的枯枝上飄著幾根絲帶,遠遠看去似是有人上吊後留下的繩索。
阮萌細嫩的雙腳被凹凸不平的路麵磨得皮開肉綻,蕪雜的亂草割破了她的小腿,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創口交錯密布,鮮紅的液體也滲出表皮,印染著她的白色褶裙。
荒涼的墓地,陰冷的風陣陣襲來,吹起她的發絲拂過她的麵頰,她仍舊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冷。她機械般跟在白影後麵,如同木偶,有一雙無形的手操控著她的一切。
白色人影在斜矗的紅棺邊上停住腳步,她不動聲色地靜止片刻,頭緩慢地向右後方轉動,月光下的那半張臉的輪廓細致而精美。她咧開嘴冷笑,然後又扭了回去,背對著阮萌。她抬起雙手溫柔地撫摸著紅色的木棺,指尖輕輕地觸著尚有光澤的棺體,就像在撫摸久別重逢的愛人。
一隻貓從墳頭竄出來!
阮萌趔趄著躲開,移動了幾步,扶住了旁邊的木棺,意識逐漸清晰。自下而上的疼痛感遍及全身,腳底的舊傷開始發作,隱隱作痛,這種微小的疼痛像病毒一樣擴散蔓延,仿佛那根刺穿她腳底板的棺釘從未被取出過,甚至在皮肉中瘋長。
“我怎麼會在這兒?”她望著血跡斑斑的雙手捧著的豔麗旗袍,以及上麵不成形的刺繡,當時就懵了。“旗袍……旗袍怎麼會在我手裏?我不想死,不能死!”
極度崩潰的她一甩手扔了旗袍,轉身欲走。然而,一張恐怖詭異獰笑著的臉貼了上來!
她重心一偏,倒頭栽進木棺!
棺蓋“砰”的一聲合上。
阮萌被封死在木棺之中。靜寂中回蕩著錘頭敲打棺釘的悶響,“砰……砰……”
她試圖尖叫,舌頭卻僵硬得不聽使喚,嘴巴根本無法張開。她無力的雙手拚命拍打著棺壁,雙腳瘋狂地踢踹,卻隻是徒勞。任憑她拍爛雙手、踢斷雙腳也不會有人回應她!等待她的是無盡的黑暗,以及黑暗帶給她的無限恐懼,直到木棺裏僅剩不多的空氣被消耗殆盡。
二氧化碳的含量急劇增加,她的體溫也在迅速上升,不斷溢出的汗液浸染著她的衣裙。彌漫不散的腐爛屍體的異味侵蝕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艱難地呼吸,瞳孔漸漸放大。她聽到了死亡的聲音,“嗡嗡”的在耳畔環繞。她反複提醒自己,“是幻覺,是幻覺,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然而這幻覺卻不曾停止,她腳底的疼痛忽然變成了瘙癢,緊接著又是劇痛。仿若有什麼物體在皮膚上蠕動,而且正從瘡口進入她的體內,慢慢地吮吸血液、啃食皮肉,最後殘存下一副幹枯醜陋的屍骨。
阮萌痛苦地呻吟,舌頭僵硬得連最簡單的字句都難以表達,甚至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她無望地僵直著躺在木棺裏,等待著死亡降臨。
一道奇炫的白光豁然出現,籠了一層輕紗似的迷蒙。光影流轉間一個身穿大紅旗袍的女人翩躚走來,嫋娜的身形飄逸如仙,一晃兒就到了跟前。她的臉是虛無的,輪廓分明卻不見五官。倘若有,應是明眸皓齒、櫻嘴朱唇,妖嬈嫵媚而不失清麗優雅。
她是畫中走出來的吧!
阮萌頓覺身輕如燕,跟著她走了一段路,是山洞嗎?可山洞裏怎麼會有如此明亮的光呢?天堂?或者是地獄?
她無暇去想,緊緊尾隨著穿旗袍的女人。
滴答……滴答……
清脆悅耳的水聲驟然響起。緊接著是清亮的高跟鞋聲。
咯噔……咯噔……
行至一半,穿旗袍的女人猛然轉身,垂落在肩的長發上爬滿了蛆蟲,鋪蓋著整張臉的蓬亂頭裏間露出一條縫隙,一對幽深的孔洞正對著阮萌。她在滴血,從眼眶中滑溢出來,沿著輪廓彙集到下巴,徑直滴落在地。
一隻枯瘦的蒼白冰冷的手掐住了阮萌的脖子,她無力掙紮,生生地被推進了黑暗的深淵。
一隻蜘蛛咬住了她。
成千上萬的蜘蛛咬住了她!
她的血液在加速,全身在疼痛中麻痹,但她的意識卻從未有過的清醒,她看到了那件熟悉的白色長裙,以及那張熟悉的臉,“是你!是你剃光了我的頭發!是……你……”
循著人皮地圖上隱匿的墓穴路徑,楊雪微等人轉入一條幽邃的小道,中間斷裂的石壁形成一線天,縫隙僅能容下一個人側身經過。裂口的凹槽裏斜插著一根燒灼過的木棒,落滿的灰塵以及結滿的蜘蛛網使其更顯得滄桑。
兩個凹槽,一根火把……
一定是有人取走了其中的一支,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必定可以找到楊小青以及藏寶的密室。楊雪微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