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了魏勉,我也沒想到日後還能再見到他。
我根本不是去東北出差,而是要去長白山天池參加“三巨頭”會盟。
三巨頭者,淼焱、李銘與我也。我們大學同在一個宿舍修煉了四年,自封“三巨頭”。
淼焱全名叫林淼焱。他五行缺水,缺火,多木,偏又姓林,小時候算命先生說他水火雙缺,陰陽不繼,心力孱弱,生氣不旺。多虧他父母有文化,用三“水”三“火”相綴,烈焰熊熊,波光浩浩,不眠不休地揚湯止沸。不過,淼焱用他的豪放不羈雄辯地證明了算命是一場騙局;他教導我們,咱學人力資源管理的孩子們一定要堅持科學的測評方法,反對迷信的主觀臆斷,命不是算出來的!
李銘就沒那麼講究了,他生下來兩個多月還沒起名,登記戶口的兩位官爺走了十裏山路上門服務。啥,還沒名字?我們這大老遠的跑一趟總不能空手回去呀,得,姓李嘛,就叫李明吧。他媽說這名兒恐怕不好,王強張華趙軍李明的,遍地都是。官爺向這位勞動婦女耐心解釋,不是那個“明”,是這個“銘”,金字旁的,多富貴!寫都寫上了,就這麼著吧,於是,他就叫李銘了。
李銘的身不由己還不止於此。出生時戶口本上標注為土家族,高一時縣裏招商引資,縣長怕投資老板嫌棄少數民族,就把他們那一方人全改為漢族了。高三時縣長在教育局開會,說一定要利用好少數民族高考加分的政策,就把學生全改回土家族。高三畢業,縣文聯縣旅遊局縣博物館聯合考證他們村是白族的起源地之一,從而證明了他們縣自古就是多民族聚焦多文化融合,要籌資建造多文化主題公園,建設民族共榮典範地區,為了配合這個研究結果,他又成了白族。每次填寫個人資料他都要打電話回去問,我今年是什麼族?
一失“族”成千古麻煩。而李銘是最怕麻煩的人,不愛爭、不愛交際、不愛運動,他說自己很自卑,家裏窮,從小就拚命讀書,也沒閑工夫發展什麼興趣愛好。李銘智力超群又超級用功,學習成績每次都能排到整個專業前五名,其實我懷疑他就是第一,因為他考試從不做小抄並且考完從沒私下給老師打過電話。可是,他直到畢業也沒拿到過一等獎學金,因為他不愛當班委,不愛到學生會和社團聯掛個職,不愛參加花裏胡哨的競賽活動,也沒錢買版麵發表些所謂論文……這樣他就沒有什麼加分項,綜合測評成績就幹不過那些拿獎專業戶,比如我。
淼焱也是個不愛爭的人。生活在長春市區,成長在幹部家庭,熏染於書香門第,他衣食不愁,前程無憂,還爭什麼?總的來說,在這個哭窮與炫富成為時代主題的年代,他表現出了一個貴族子弟的自我覺醒和革命意識。他愛名牌、愛逃課、愛泡妞,這是他的局限性;他不擺闊、不發狠、不謀官,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還關心國家大事,追求社會公平正義,這是他的先進性。按照毛主席的理論,這種人是我們一定要爭取的中間力量。
淼焱也有爭的時候,不過都是幫別人爭。評勵誌獎學金的時候,團支書說按綜合測評成績來吧,前三名中推舉一個。淼焱說程序不合法,勵誌獎學金的獎勵對象是家庭貧困且成績優良者,不是看什麼綜合測評,應該由自認為達到條件的人公開演講申請成為候選人,大家進行選舉,最後公示確認。團支書說評選標準是學院孔書記定的,昨天開會專門強調,會議記錄寫得清清楚楚,咱們班另行一套恐怕不好吧。淼焱說誰出錢誰定標準,錢是國家撥的,標準是國家定的,文件寫得清清楚楚,咱們院另行一套恐怕不好吧。這樣一來,穿著耐克鞋的人首先就沒有了申報資格,李銘毫無懸念了:比他家裏更困難的人學習沒他好,學習勉強跟他接近的人家裏又沒他困難。
淼焱敢得罪人,但別人又不敢拿他怎麼樣。一是因為他爸,孔老師見了他爸都一口一個林局長;二是因為他,他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求,人不求人一般大,你卡不了他的脖子。借用恩格斯的話說,“他可能有過很多敵人,但未必有一個私敵”。李銘跟淼焱碰杯,說自己太弱勢了,在大學的旅途中,淼焱是他的鏢客,讓他一路吉旅。淼焱把手一揮:“什麼鏢客什麼吉旅呀,我隻是個嫖客,麵對的是**********淼焱坦誠自己真的做過兩次嫖客,不過他說沒啥意思,讓我們還是找個女朋友好。我們一直弄不清楚淼焱的思想覺悟到底是高還是低,他常常把電腦分屏成兩塊,左邊開著鳳凰網看國家大事,右邊開著播放器看日本愛情動作片,桌上還要擺著一本英語四級單詞書,不過永遠隻讀到第一頁第一個單詞——abandon(放棄),然後就真的放棄了。有一次從左邊新聞看到強拆致死,從右邊視頻看到強奸致死,高潮同時來臨,詩性大發,遂在新聞評論區即興創作一首《浪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