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會有機會的。
宋桃之繃著小臉,一路想著心事。
在下家門口那天陡坡土路時都忘記了在後麵幫爸爸拉著自行車。
宋長文把自行車蹬得飛快,宋桃之耳邊呼呼的風聲,她把臉貼在爸爸厚實溫暖的背上,默默地想,爸爸的才華不應該被埋沒。
宋長文是個很有才華的人,他愛讀書、善書法,寫過詩詞,唱過大戲,下鄉當過赤腳醫生,進城當過文藝青年,精通中醫,認識大量藥材,會修自行車、收音機等各種電器,會種植、嫁接,自己培育藥材,甚至會獸醫,他善良、樂觀、聰敏。缺點或許就是文人氣有點重。
但我會幫他的。宋桃之想。
在這個貧乏的年代,臨縣的人們的精神和物質都很簡單,大家的起點都差不多,很少人有宋長文的眼界和修養。經過刻意的引導和環境熏陶,他肯定也可以成為超越趙坤雲那般的人物。宋長文的聰敏是遠近聞名的,如果刻意,什麼不能學會?
記憶中的趙伯伯是個沉默寡言,謹慎穩重的人,並不是長袖善舞的政客,即使以後功成名就,他依然更多像一個埋頭苦幹的學者,而不是一個企業家、政治家,很多人都說,若不是趙坤雲再婚娶了元縣長的妹妹,他也不會有以後的成就。
“我們家小桃子今天吃了鋸嘴的葫蘆,這麼安靜?”
宋桃之的家在高大的西大山腳下,海拔有點高,東牆幾丈外便是高高的土坡,坡下是新修的柏油路。在修路拆遷的可拆不可拆之間,宋長文很喜歡這個家,紅磚黑瓦的房子,是他和胡曉群婚後一起蓋起來的,住了七八年,處處都留著一家三口的記憶。於是,宋家便選擇了不搬家,路修好後,這一片沒搬走的幾乎人家便成了懸在山腳下的高架房。
宋長文帶著宋桃之的小舅連幹了三天,從大門口修了一條十幾米的略陡峭的土坡路。宋桃之很喜歡這條路,她可以張著手臂從門口飛奔而下,那種飛翔的感覺超棒。
每天,宋桃之都會坐著爸爸的自行車後座到西山路連著電台路交叉口的二小上學,宋桃之最喜歡的事,就是幫爸爸扯著自行車下門口的坡路。
今天因為想心事太入神而忘記了拉車,宋長文本還沒注意。
等上了車,自行車是下行方向,路還有點坡,不用蹬,車子就跑的飛快,每次宋桃之都特興奮,會張開雙臂喊“飛嘍,飛嘍……”
小女兒嬌嫩歡快的聲音總能感染宋長文,他會越發賣力地蹬起腳蹬,讓車子飛的更快。
車子都已經過了下坡路,速度慢了下來,宋桃之居然還沒吭聲,宋長文便覺得不對勁了。
“不會背書,被老師罵了?”
“忘記寫作業?”
“與同學打架了?”
“……尿床了?”
宋桃之聽聞爸爸越問離譜,忍不住把頭在爸爸背上使勁揉了幾下,拖長了調子喊了聲“爸爸”,宋爸爸哈哈笑起來,這才是女兒正常的狀態嘛!
很快便到了二小門口,有父母送來的孩子,有自己走著過來的,門口熱鬧的很。學校門口的小賣部不知從哪裏搞到一箱橘子,擺著賣,但買的人不多,這年頭水果金貴,即使給孩子吃也省著點,一般都是買回家了,單獨給孩子吃,這會兒買了帶學校,還不知道被多少小崽子搶的分了。
宋長文覺得女兒情緒有點不高,便起了哄她的心思,“爸給你買倆橘子,上課偷著含一瓣,上課時間比較容易打發,能提神,學的也快。”他將自行車支好,大步走向水果攤。
宋桃之看著父親的背影,中等的個子,矯健的身姿,寬厚的背,依舊烏黑的發,一切都昭示著這還是個很年輕的男人。
記憶裏的父親是個肥胖的,每頓不能少酒,偶爾賭點博,沉默寡言的老頭,現在這般看父親,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歲月的刀還未在他身上刻畫出痕跡,未能將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殺成一個糟老頭,留給他的未來還很寬。
宋桃之捏緊拳頭,對自己說“加油”。
宋長文買了兩個圓鼓鼓、金燦燦的橘子,塞進宋桃之的書包,用手拍了拍,“別讓小兔崽子們偷吃了。”推了自行車,“我走了啊,晚上不回家吃飯,趙伯伯說好了請大家吃飯慶賀。”
宋桃之拽住爸爸的袖子,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他說:“爸爸,我也想下館子,我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