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3月的一天,李淑娟懶懶地走在街上,這是一條土道,很少有車。此時的她下了班,離開了紡織廠一天的勞累和噪音,深深呼吸著不太清新的空氣,默默地走著。這條路實在太熟悉了,她似乎可以不看,不聽,憑著感覺一直走回家去。現在,她並不急於回家,因為家裏既沒有等待著她的人,也沒有可以等待的人。她雖說不是獨身,也和獨身差不多。她丈夫是地質局的勘探隊員,常年在野外勘探,很少回家,他們和兩地分居差不多,扮演著牛郎織女的角色。當然,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處,挎包裏裝著兩個在食堂買的饅頭和一些菜,回家一熱就是一頓晚飯,也不用經常打掃房間。也許是一個人獨慣了,她喜歡安靜,也喜歡這種生活。
她慢慢走著。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在她身旁走過。此時下午五點多。正是人們下班的時間,個個都是來去匆匆。並沒有人注意她,不論衣著和長相她都太普通了。
天快完全黑了。她茫然地望著前方,有一個人站在路當中,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有些顯眼。李淑娟對這人不感興趣,繼續走自己的路。可那人卻擋住了她的去路。那是一個女人,穿了一件黑色短棉襖,懷裏抱著一個包裹得很嚴的孩子。那女人對李淑娟說:“同誌。”
此時李淑娟看清了,那女人四十多歲,長了一對很有神的小眼睛,一條藍色的圍巾不是圍著而是搭在了脖子上。
“同誌,麻煩你幫我抱一下孩子好嗎?我要上廁所。”那女人用似乎裝出來的彬彬有禮的聲音說。
孩子用一個藍底白花小被包著。李淑娟下意識地向路邊望去,因為路邊有一個公共廁所。啊,原來抱孩子的人不方便上廁所,找人幫忙,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她接過孩子。那女人又管她要了一張紙,她眼瞅著那女人進了廁所。
李淑娟等啊等啊,大概有十多分鍾了吧,怎麼還不出來?又有幾個人進了廁所,也都出來了,就是沒有那女人。李淑娟等不及了,進了廁所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頭皮開始發麻,冒了一身冷汗——廁所裏竟沒有一個人。
李淑娟趕忙出了廁所,大街上也沒有那女人的影子,真是奇怪了,她究竟去哪了?李淑娟又進廁所,那廁所是紅磚水泥結構的,她是怎麼沒的呢?是換了衣服偷偷溜走了?是跳到隔壁男廁所走了?可不管怎麼說,那女人就是沒了,給她扔下一個孩子,這可怎麼好?李淑娟覺得懷裏的被子卷沉甸甸的,也許根本不是孩子,怕不是什麼好東西吧?想到這兒,她連忙打開被卷的一頭,露出了一個嬰孩的臉。不好,這孩子怎麼不動?是個死孩子吧?一想到自己抱著個死孩子,又是害怕又是惡心。真想把這孩子扔得遠遠的。她戰戰兢兢地在孩子臉上掐了一把,“哇!”那孩子哭了。還好,不是死孩子,她稍稍鬆了一口氣。
“哇——哇——。”這孩子張開大嘴哭開了,聲音好大呀!怎麼辦?把孩子扔了?這孩子會凍死。記得去年冬天見路邊扔著一個嬰孩,小被子打開著,露著小臉,那孩子閉著眼,隻見高鼻梁小嘴,腦門上還點了一個紅點,可他已經凍死了。聽路人說,那孩子的媽媽還給孩子喂了奶,又抹了幾把眼淚,然後才把孩子放在地上走的。大概是想有人會來撿的。沒想到當時就是沒人撿,生生把孩子凍死了。真慘那!
李淑娟瞧著自己抱著的孩子,這孩子說不定有什麼殘疾,要不就是私生子,反正總得有點兒毛病,看來這個媽媽比那個媽媽要高明得多,把孩子隨便塞給某個人,總不至於凍死。
說到孩子,李淑娟雖然結婚五年了,至今還沒有孩子,隱隱覺得自己有問題。可她從來沒想過要孩子。沒孩子多好啊,沒有那麼多的拖累。如果同事、朋友的誰生了孩子,她也例行公事地去看望。一進門,幾乎家家如此,屋裏掛滿了各種顏色的被稱為“萬國旗”的尿布。她從尿布底下鑽過去,去看一個普普通通的嬰兒。剛當上父母親的小夫妻倆從懷孕開始到產院的經曆,從第一眼見到孩子時的心情,到孩子一天怎麼吃奶,吃多少,拉什麼屎,屎的狀態顏色,津津有味地說個不停。有的甚至拿出尿布來讓看孩子的“傑作”,以至於使你不得不忍住惡心,努力去發現這孩子有什麼優點,違心地說上幾句。比如說長得漂亮啦,如果孩子實在長得太醜了,就得說鼻子、眼睛,或者其它某個部位長得好看。長得個頭大的,就說虎頭虎腦,健壯。如果瘦了,就說機靈,聰明。因為嬰兒在父母的眼裏就是未來的科學家、藝術家、甚至於國家領導人。所以,如果不說點兒好聽的,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管你是帶多少禮金或多麼貴重的禮物,都會得罪人家。
現在該怎麼辦呢?孩子哇哇大哭,怕孩子受風,李淑娟包緊了孩子,雖然她不喜歡孩子,可這點兒惻隱之心還是有的。好歹也是個生命啊!怎麼辦?把孩子用同樣的方法送給別人?這種缺德事她是不會幹的。人命關天啊!好像遺棄嬰兒是犯罪行為,她不能讓這犯罪繼續下去,對,把孩子送派出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