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卿雲誌便發現自己的失態,他回眸一笑,下意識伸手去刮梓瀟的鼻子。
梓瀟慌不擇路退了一步,踩進了融了雪的花壇裏。
她強壓住心頭襲來的陣陣涼意,“少爺,我們快回去吧。”
“梓瀟。你要知道,我不會害你。”
卿雲誌的聲音此時傳入耳中,無論什麼都是刺耳。梓瀟心跳加速,這個人與她朝夕相處如珠如玉溫潤的男人相差甚遠。
她想要逃開,卻被他突然牽製。
“梓瀟,你聽我說。”卿雲誌握著梓瀟的胳膊,說不上用力,梓瀟卻惶恐。她不敢回頭看他,便“嗯”了一聲。
“磁石的事不要與莨夏說好嗎?”卿雲誌鬆了鬆手上的力氣,討好般蹭了蹭梓瀟的肩膀,“生氣了?”
“沒。”梓瀟伸手將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拉下,甩開手臂裝作愜意地回過頭,笑道,“今兒蹴鞠我可是進了三個球呢!你說他們一個個厲害的不行,還不是手下敗將!”
說罷,轉身笑著跑了。
卿雲誌暗歎,這丫頭,幾輩子都養不熟啊!
——
棠黎軒,莨夏吃過晚飯便一直在屋裏坐著想原石的事。到底在哪裏見過了?她莫名其妙,自己怎麼就忘了呢。
直到半夜有人敲門,莨夏才回過神來。
敞開門,見錦灝低頭站在門外,“怎麼了?”
錦灝躊躇片刻,道,“主子怕是不好了。”
“藥沒有按時吃嗎?”莨夏抬腿出門,不忘問病。
“按時吃了,您說的按摩也都沒有落下。”錦灝神色凝重,想了一會兒補上一句,“年前停了兩日的藥,主子說無礙。”
說話的功夫,莨夏便進了西廂房。
常林守在床榻邊上,離床一尺的地上赫然濺了一片鮮紅的血液。
不待莨夏啟齒,“咳咳咳,咳咳……噗……”
又一口血吐出來,那人細長的丹鳳眼看著自己……
莨夏亦凝著成墨雲,她有些許不明白,每日的平安脈並無發病征兆,這會兒病發的蹊蹺。再看一地有些微微淡紅的血液。她詢問似的看了一眼常林。
常林回避的沒有直視莨夏,反而是錦灝說起了吐血緣由。
“主子下午蹴鞠已有些輕咳。方才洗漱還好好的,躺下卻不能安枕。不過一刻鍾便急促咳喘起來。”
此時常林依舊不正視莨夏,惹得莨夏有些煩躁,憑空瞪了他一眼,什麼事藏著掖著就以為自己不知道了嗎?
洛水此時也從東廂房裏出來,直接去廚房燒水了。
莨夏心中著實不悅,口氣便生硬了不少,“你們出去吧!”
“這……”錦灝想說留下來幫忙,常林當下飛了一個眼神阻止,隨後帶他出去了。
成墨雲歪靠在枕頭上的手臂下支著一塊硬物,莨夏待他二人退出去方上前在榻邊上坐下,沒頭沒尾的問了句,“多久了?”
成墨雲亦沒有遮掩,用手中帕子拭幹嘴角血跡,揉揉喚了一聲,“九兒。”
莨夏應著聲去看他,隻見他蒼白的臉上浮著一層白皙的光,如妝似裹,浩如星河的目熠熠生輝,在外看來美若神祗。她到情願他憔悴一點,她或有辦法可想。
思及此處,嘴角淒然上揚,“若不是虛陽外浮,你是不是會瞞我更久?”
此時,莨夏已篤定,成墨雲的病早已開始往最壞的方向發展,隻不過被他用激發陽氣的藥隱瞞了實情。從外表看來他在好轉,而內在早已掏空。從剛才常林的表情不難看出,那個偷梁換柱的幫手就是他。
成墨雲心疼地看著莨夏,末了直起身子伸手揉了揉她披散的長發,“不是有意瞞你。要瞞的是別人,抱歉讓你難過了。”
這一伸手,成墨雲靠著的一隻玉匣便順著他的手露了出來。他拖起那玉匣置於莨夏麵前,啟開上麵一隻小巧玲瓏的金鎖,玉匣裏麵整整齊齊碼滿了契約。
最上麵那一本是是禦批賜婚的奏文,莨夏凝望那一遝紙張片刻,心不由得抽痛。她抬頭去看成墨雲。
那人目若朗星,鋪就半汪潭水,他笑的格外好看,梨渦微漾,執起婚書,“九兒不必難過,這是婚書,隻要拿著它,你永遠是我晉王府的王妃。”
“誰稀罕給你做王妃!”莨夏情難自製,蹙著眉,淚珠子便順著臉頰流下。
他的手有些微涼,觸到她的臉,莨夏怔在當下,轉而身子向後退了退。忽而又看到他手中紅封的婚書,袖中粉拳緊握,死就死吧,自己向來也不是扭捏的女子。
小手一把握住成墨雲即將收回的指尖,“別像交代後事一樣。我既為妃,你便長命百歲。”
“不是交代後事。”成墨雲笑的眉眼彎彎,反握住輕輕拉著他的小手,“既為晉王妃,便要擔起管家主母的重任。這房契地契自然要交於你處置。”
說著,那玉匣已擺在莨夏腿上,金鎖便順勢放在了她被握住的小手裏。
莨夏說不得要看看這位晉王有多少身家。這一看去嚇得不清。單晉陽的酒肆就有五處,田地百畝。長安另有茶舍、書畫院六處,當鋪兩間。看到此處莨夏見一錦盒躺在那裏,啟開看時,竟是晉王的冊封金印。
“這……”莨夏怎麼也不會相信成墨雲將金印給她保管不是交代後事。她緊緊咬著唇低頭看著手中那方兩寸見方的金印,淚珠子順著睫毛落下,“你可真舍得。就不怕我殺到晉陽活剝了你養在府中的商家女嗎?”
她說的是商姝妤。不是她嫉妒心眼小,有關於他的女子,她隻知這一個而已。
“商姝妤要善待。”成墨雲俱是看見她的淚了。
她不問金印之事,是心疼他。他不揭穿她流淚的事實,亦是珍愛。
莨夏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他的身家。分量之重此刻在她手中偏若鴻毛。
“明日我們便回晉陽了。”成墨雲沒有問莨夏是否跟隨。他知道她的事還沒了。
莨夏微微抬起頭,側目看他,睫毛上閃著淚光,笑麵如花,“等我去了晉陽,你可帶我吃館子。”
“晉陽的雪很美。”成墨雲側目看了一眼窗外,笑著回過頭來揉亂她的發,“偏偏我的王妃愛吃呢!”
“後悔了?”莨夏桃花一般的眸子染上一層薄霧,她將玉匣放在小幾上,雙手扶著床榻靠近成墨雲,呼吸近在咫尺,她的胸腔微微起伏,似有若無地看著成墨雲,櫻紅的朱唇微啟,“遲了。既做了我的人,你心裏的風花雪月就別想了。”
下一刻,莨夏整個人都怔在那裏。一抹柔軟在唇間綻放,她提起的一口氣堪堪頓在那裏忘記咽下。迷離的眸子清明,眼前是他俊美非常的臉,輕閉的眸子睫毛濃密纖長。她不爭氣地一顫,身子向後仰去。
緊接著,堵在不上不下的那口氣衝撞出來,與她將將下咽的口水撞了個滿懷。她忍不住咳了起來,麵紅耳赤,咳得心肺急劇收縮。
這是什麼事啊!莨夏覺得無比丟人,這麼現眼的事發生在她身上,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成墨雲初嚐滋味心中竟有些小得意。那次她還看過他,這會兒小娘子般嬌羞的模樣稀罕到了極致。他不覺間綻放了一抹笑,拉過蔥白玉指,緊緊扣住,唇貼近她的耳邊低吟,“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莨夏聞言,破涕為笑,“這情景,好好的詩都讓你吟的酸不可耐了。”
他吐氣如蘭,撩撥著她的耳際,不管她說了什麼,隻道,“等你。”
她凝眸,燭影綽綽印著他,他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定是親昵的模樣不似這般惆悵。她微微撇過臉,唇與他的側臉不過一寸之遙,她側目看著牆上燈影,好一雙天造地設的璧人。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這句跳脫出腦海,她好容易止住的淚順著臉頰落下,她怎會恨他。
情,還未明說,卻已深入骨髓。
成墨雲輕咳幾聲,笑看近在咫尺的姑娘,麵紅似煮。不免逗她一番,“九兒莫不是垂涎我的美貌?”
“噗!”莨夏噗嗤一聲笑的趴到他懷裏,再想出來已被他一把摟住,“為夫甚喜。”
他喜不自勝,莨夏背後卻冒了冷汗。用力推開他,怒道,“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哈哈哈……”成墨雲爽朗地笑出聲兒,“這話普天之下怕是也隻有你敢說了。”
成墨雲一提醒,莨夏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嘴快,把皇家一門都罵了個便。蹙眉問他,“你為何不叫我慎言?”
“我為何要阻礙你說話?”成墨雲依舊興致大好,“不能兜著你的出言無狀又怎配做你的夫主?”
莨夏一時無言以對,嘟著嘴想了半晌對策,這才幡然醒悟,成墨雲這是在宣示主權了。粉拳緊握,氣的直跺腳,“你怎麼這樣!”
往日大男子一般的莨夏小娘子一樣咬著唇露出嬌滴滴的神態,似嗔似喜看的人心癢難耐。
“咳,把你的玉匣抱走,我困了。”成墨雲躺回枕上,閉上眼睛。
莨夏將玉匣鎖好,一手拖著,另一隻罪惡的小手快速在成墨雲如玉的臉上掐了一把,扭頭就跑。
跑出了門才聽裏麵嚷,“你別跑。”
而早已出了門的莨夏怎會回去,抱著玉匣仰天大笑幾聲,心情大好地回去睡覺。洛水燒好水等著,莨夏出來卻沒個吩咐,索性把水瓢拋給錦灝自己回屋了。
一夜,莨夏幾乎沒睡,五更時分便起來梳妝換衣。這還是頭一回她翻箱倒櫃去找一件好看的衣裳。選來選去,最後還是穿了一件平時常穿的繡寶相花杏白襖,天青色厚褙子,靛藍素色裙,溫嫻靜好。
收拾妥當天將蒙蒙發亮。莨夏記掛他們路上飲食,便掌燈進了廚房。
誰知姌鳶已在張羅早飯,莨夏便問她可有幹糧。
“誰要走?”姌鳶年紀小,最怕離別。一聽要備幹糧,警惕地看著莨夏。末了,歎了口氣道,“殿下們總是要離開的吧!幹糧有,昨兒梓瀟說她要走我做了餅。”
“那先給西廂房的帶走,梓瀟的再做。”莨夏廚房裏轉了一圈,能衝做幹糧的都包好,惹得姌鳶奇怪,“小姐,你不是不愛管吃喝上的事麼?”
“不是管,這不是……”這謊話,莨夏自己都圓不回來,索性裝傻充愣嘿嘿一笑,換了話題,“炸些春卷吃吧。我想吃梅菜肉餡的。”
“小姐,天都亮了,晚上吃好不好?”姌鳶鬱悶壞了,急忙央求她,“您行行好,寬限到晚上如何?”
“不行,我現在要吃。”莨夏拿出小姐的姿態嚇唬姌鳶,自己心裏格外忐忑。
說話間,西廂房的門打開來,三人魚貫而出。
成墨雲換了厚袍子,腰間垂下銀魚袋。他走近,道,“晉陽,等你。”
“珍重。”
莨夏遞上一包幹糧,不知怎麼將珍重說出口的,此時,兩字已是萬語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