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內漸漸沒了聲息,胸口的一起一伏也逐漸平息。虞瑾會神,抬眼看到了已經大白的天,墨色的眼瞳裏映出那蒼白。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該走了,便支撐起自己的身子,彎下腰撈起鬥篷的邊沿,伸出素手拍著塵灰。
那道高挑的背影,帶著黑紗鬥篷,披著青色棕紋鬥篷,腳步有些虛浮的,扶著書院斑雜的牆慢慢往遠處離去,逐漸變得模糊……
……
冬日的這天大早上,虞府已經鬧翻。
先是一個丫鬟在打掃小姐房間時,總覺察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細數屋中財物後,她慌然驚叫起來——小姐的銀鐵長槍被賊偷了!
一下子,全亂了套!
雞飛狗跳,雜亂無章,幾乎所有人都在為此事奔走著。
倒是鬧騰的馬房裏卻有著安靜沉穩的翻墨一匹,它昨夜,隔空嗅到了主人身上的氣息。沒有血腥味,沒有慌亂,隻有淡淡的篤定與健談——她很好。
翻墨低著頭,咀嚼著馬槽裏的吃食。
看來它是下定決心要替主人埋藏真相,它雖然對虞瑾的冷落有些埋怨,打了個響鼻後卻又覺得她安穩便是極好,好生聰慧的馬!
素脂也是這鬧騰的府中最為安靜的一人,她早晨醒來,自聽到虞瑾的銀鐵長槍被偷了的消息,到全府上下亂作一團的糟,她便一直在自顧自的穿衣,梳洗,素麵卻有著最為溫惓的氣質。
這幾日來,她是想了很多,想到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那一誓婚約,可她卻從未見過實在的婚書,也很好奇,那與她有婚約之人,究竟是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無父無母,卻能讓那些黑衣行者出現幹涉她,也想必這背後的權勢是怎樣滔天。
她是否,真的隻是虞家人口中那個剛出生就被買回來與虞瑾一同生活長大的丫鬟?
疑點重重,想要去尋根究底,卻讓她不知從何處著手尋起。
真是讓她苦惱。
不過,昨夜來拿那銀鐵長槍的,未必是賊。
想到這,素脂近來不喜不怒的素臉上終於掛上了一抹笑,就在她站在虞瑾書房的窗邊,纖手搭上半開半掩的窗子,瞧著外麵的亂套。光灑在她的半邊臉上,尤為白皙。
——算了,還是繼續看書吧。
翻開整齊擺在桌上的書,找到了昨天讀到的地方,就著有些冷的日光,輕輕往手裏嗬著氣,搓了搓,便投入到精彩的字裏行間去了。
哦,不對!
整個虞府上下,除了這一馬、一人外,還有一人也特別風平浪靜。
在房中忙著女紅的虞夫人。
她今日似乎特別高興,好像自己女兒被偷了長槍,跟她平白無故受了天賜一般。
那絲絹上,已有一個秀氣的雛形出現,而且在姚霜月的一針一線下,還在逐漸開始變得活靈活現,有血有肉。
姚霜月溫柔地看著手中的半成繡品,眼中快要溢出的似水柔情,就是一個母親在看自己剛出生的嬰孩。姚霜月輕輕搖晃著身軀,口中喃喃哼著一曲沒有詞的歌謠,她看著那個半成繡品,她看著,看著看著,淚珠就忍不住一串串掉落下。
“瑜兒,娘知道你昨夜回來了。你也是不想驚動府上的人,才不會那樣來的悄無聲息,去的也悄無聲息。娘知道,你心是善良的,往後,娘定不會在冷落你了。隻是,娘想說……你昨夜回來、回來為何……沒告訴我一聲,好讓娘……看……看你……”
她有些老態的手撫上那繡品,似乎想要擦去已經滲透到裏麵的淚跡,可是眼前一片模糊,怎麼擦,都好像擦不去那幾點漬印。
“娘是不是很沒用啊,又弄髒了,怎麼也擦不掉了……”
“其實娘沒傻,隻是在裝傻,因為娘知道,隻要……我裝傻,等到花開落地的那一刻,你肯定,肯定會……回來的。”
眼前浮現出以前小時候的女兒,在她麵前向她撒著軟嬌,說是要學習女紅,要在絲絹上織出個瑜兒來要讓娘一刻不離身。那天其實是因為姚霜月心血來潮,在一塊絹帕上繡了一朵並蒂,但最後在虞瑾麵前,將那絹帕給了素脂。
虞瑾吃著小醋,就已經發現娘偏袒素脂,但她不想去與素脂爭什麼,倒是自己尋了個辦法去奪得姚霜月的關注。
那個絲絹上一個醜醜的小瑜兒,她自然是放在心上,隻是後來。素脂與虞瑾玩耍,不小心摔倒了,弄髒的全身,姚霜月當下反應便是掏出有那個她的醜醜的小瑜兒的絲絹,擦去了素脂小臉上的汙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