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3 / 3)

香蕉園

香蕉園,在我想來是一個極妙的所在。

早餐罷,同夥的幾位老人說要去看香蕉園,就一路溜達著前往。先是寬寬的沙粒路,路邊的大坡被水衝刷為溝岔梁峁,酷似黃土高原的鳥瞰式地貌。

怎麼,一聯想便是鄉土?

隨老人們的腳步走,路折入一條茅草間的小徑。小徑之小,僅僅可以容得一雙腳板。徑旁的草繡得實實的。高高的,呈蒼黃色。茅草又高了起來,直沒頭頂,白色的蘆絮在飄搖著歲月的白發。

然後是一個小石橋,跨過去又拐上了沙粒路。香蕉園,就藏在前麵的凹地裏。黃黃的寬大的葉子,碩肥的枝幹,又似乎不是樹林子,而頂多是一片莊稼地。這印象,使“園”的感覺變得很通俗。

喚一聲小老板,香蕉園的主人卻在揚著縛有薄膜的長杆子在放鴨子。嘎嘎的一片叫聲,擊碎了池塘的平靜,也擊碎了香蕉園的雅致。小老板人小,年紀不過二十歲,著牛仔服,很機靈。他回屋棚子找了把小鋼鋸條,帶我們鑽入園子。

香蕉是倒掛在樹上的。這一點,使許多北方人為之驚異。園內有菜畦裏的那種畦,泥幹得板結了,低處是長毛的綠水。大夥瞅準一串子,小老板就使鋸條幾下子切斷牛角粗的蒂,斷處就滴下綠白的汁液來。我看著腳下一個發黑的有六、七圈年輪的樹樁子,用腳一碰,斷處就噴泉似地冒水。

我獨自拐到一處,想摘下一串來,卻怎麼也折不斷。最後將蒂撕裂了,弄兩手汁液,才使果子脫離母體。拿出屋棚一稱,有近二十斤,值八元錢。

拎在手裏的香蕉可望而不可食,青黃青黃的。園主人說,放好幾天才能吃,最好多曬曬太陽。

割草

窗外的風聲在草木問流動,聽去是淅淅瀝瀝的雨在響。陽光把窗根黑黑地畫在粉色的窗簾子上,怎麼會疑風為雨呢?

有一種聲音,有節奏地忽輕忽重地出現在屋外。嚷、嚓、咳。短暫,輕快而有力。是磨刀聲,不像。是敲擊聲,也不像。忽近忽遠,忽隱忽現,在簌簌的風聲裏神秘地打著節拍,使流動的時間有一個類似秒針響動般的刻度。

打開窗簾,什麼也沒有。坐下來,又是那聲音在誘惑你的心境。生活裏帶有一些小誘惑,使你有發現的渴望和醒悟。這便索性走出房間,站到庭院裏捕捉這聲響的策源地。

聲音是從閣樓背後的小山包上傳來的。但還是看不到什麼。扮一個捉蟋蟀或知了或螞炸或蜻蜒的小頑童,躡手躡足地貼牆根繞到後山去。

先是看見了樹杈上掛的紅衣衫,繼而看清了製造神秘聲音的割草者。他傾著身子,雙手執一把彎刀。從背後看,他先將彎刀從右邊揮向背後,稍一停頓,然後迅猛地向左擂去,彎刀已停頓在左邊背後。那聲音,在這之間便完成了。

他在重複畫一個圓。一個圈便發出一個聲音。

他是國內的花匠嗎?割去茅草,栽起花木,需要草坪卻不需要茅草。要人為而不要野生。

在家鄉,用撒鐮割麥子也是這姿勢,坡地裏撒穀種也是這姿勢。播種和收獲都在劃一個圓圈。這是輪回嗎?

似乎,輪回即一切。

回到屋裏,仍被這割草聲纏繞著,隻好與它且作冥冥的交談。

一九八九年一月深圳創作之家

《海南日報》一九八九——一九九〇年連載

客湖劄記

重返是一種發現

我記憶中的諺語裏有一句話說:“人一輩子,不走的路都要走三回”。當我又一次遠離故都南下至海南島謀事,又輾轉廣州至深圳欲求一個下榻之處時,想到的便是西麗湖。

又見西麗湖,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三年前曾在此寄居過一個月的時光,優美而孤寂,是消閑,也是自囚於鬥室承受勞作之役。離開時卻是難耐的留戀,覺得此地已遺落了自己生命的一些日子,將在以後會不時想到這裏。但不想奢望會有可能重返這裏,完善人生樂園的祈望。

然而,時間之流水與空間之倉多麼奇妙,我又見西麗湖,在這夏日的陽光下。我的腳印如果有氣味的話,今與昔的腳步會重疊在一起,是在撿回自己的腳印,還是重訪往日的一草一木?人生會有多少機會,去沿著已經走過的路重新走一遭?緣份,是命運的同義詞。

想著這一層意思,西麗湖便熱切而調帳起來。我像是重返家園,但因為不能永駐於此,就有了過客的感傷。因為重返的種種美麗的情景會成為記憶,就覺得正在享受的近似浪漫蒂克式的別墅生活亦真亦幻。難道這是夢的一段故事?

但這的確是真實的,腳步把石橋踩出響聲,綠湖上刮過的風舒暢地拂著臉麵。西麗湖的雨,常是這麼在朗朗晴日匆匆掠過,清新而酣美。而夜晚出奇的靜,除了林木間的風聲便是蟲鳴,仙境一樣令人神往。我明白了,重返不是重複,而是一種發現。

消閑的馬兒

我想,遠離深圳鬧市的西麗湖,該是一片靜謐安適的樂土。在沉寂與祥和的氛圍中,除了鳥的鳴唱,便是不時響起的馬蹄的達達聲。站到陽台上去,發現馬蹄聲是從湖那邊的山林下傳來的。由於樹林和草叢的掩遮,僅可以看見攢動的馭手在貓腰前行,呈現波浪式起伏的身影。山路是彎曲的,穿過樹林與小橋,圍著湖水盤旋著。這使得閑適的山水間,多了傳奇似的神秘和美妙。

馬匹來自距這裏三裏地的馬場,那裏是賽馬人的營地,是訓練騎術的課堂。有容納幾十匹馬的馬廄,有賽馬場,但幾乎沒有看台。從現代都市來此度假的青春熱血男兒,也有善獵奇的女性,租一匹馬,就可以讓現代風度在馬背上在山水間疾馳。我不懂馬種,隻知道馬匹個個高大強悍,在我看來既駿烈又令人懼怕。

這西麗湖的風景同駿馬奔馳的情形一樣,已超越人類太功利的實際意義,完全變成下種消閑的享受。馬匹不再為重負而流汗,馭手也不是在履行生活的勞務,山也不隻是為長木材,水也不僅為了澆地養魚。一切都變為詩畫和美學,由物質升華為精神的存在物。

當然,勞作並不可少,沒有勞作就沒有這一切。我多麼想放下手頭的文字工作,擁有一匹心愛的馬,遊曆於藍天白雲與青山綠水之間。馬與我一樣平等,彼此給予生命活力的享受,彼此需要,彼此獲得存在的快樂。而別墅背後的麒麟山也是一匹馬,是我愛戀的山湖標識。

小葉桉林子

時別三年,我的校樹林子還認識我嗎?曾經客居這裏,不止一回探望過你,觸摸企你,以後的日子裏惦記著你。每與他人提及樹木,我總記起你的模樣,你在我心中美麗地生長著,你是我所稱道的最美最出色納樹種。我想,你的潔白頎長的軀幹認識我,新發的枝葉也會認識我,就連高枝上的鳥巢及巢中的精靈也會感知我的歸來。

黃昏,我從西麗湖邊走過,又來探訪你的處所。途經時我被你牽引住目光,總嫌適於匆匆。現在,我走近了你,你走進了我,我走入了你的叢中變成了你族類的一分子,你走入了我的體內。按樹,小葉子如眉的桉樹,枝條柔軟修長的桉樹,尤其是軀幹潔麗細膩的桉樹,如同一群裸的少女聚在一起亭亭玉立,占盡風流。

我的掌心頓時感知到你的體溫,不熱也不涼。滑膩而又耐摸,似乎不是木質屬性,而是人類肌膚的質地。無枝杈無疤痕,就這麼光潔地伸延到高處去。你已愈合了傷疤,把台風折斷枝幹的經曆包藏起來,留給人間的是無缺憾的完美。也會有石質的觸覺,是飽含生命的石,渾圓而健康,玉柱一樣挺拔。

如此風景,已超越樹族進入人體美學的空間。其中雜有的粗糙皮膚的按樹的同類,是別的樹種,還是性別的原因,請恕我植物學的無知。我也不想深究按樹的實用價值,木質如何,我隻是讚歎她美的形象。

我走遍了天涯海角,還未遇到過第二處似的仙境。現在,桉樹就在我的四周簇擁著我,陶冶著我的性份,我感覺極好。

星光槳聲及白椅

夜半,月亮沒有上來,滿天星鬥掉進了湖裏,湖水仍幽幽地沉鬱。我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從客舍走出來,穿過蘆葦蕩邊的小石橋,站在這湖邊的碼頭上。寬闊的湖水在夜風的揉搓下,向我彌漫過來,像要接納了我融化了我。那樣,魚兒便是我嗎?

’碼頭其實隻是座亭子,亭邊泊了幾條龍形的小木舟。夜裏有誰會來光顧,燈光這麼燦燦地照亮著碼頭。不是去擺渡,這裏既是此岸亦是彼岸,從這裏啟程又會回到此地。但我還是駕動小木舟,劃起槳板,借了翅膀似地這邊劃幾槳那邊劃幾槳,我的龍舟便棄岸滑入湖心。我不再是處於陸地之上,我完全置身清涼的液體中了。鬱結的心情一旦交付水汁,就不再幹渴枯燥。

湖麵一片銀灰色,很薄,很透明,但任你怎麼也劃不透它。山影與樹叢使不遠處的湖水變得又黑又綠,使我恐懼,甚至不寒而栗。可我還是劃人了黑湖的領域,以為完全掉入了深洞,其實仍然在平滑的湖麵上。既是如此,星星仍無處不在。我撈不上來它,它不斷碎在槳板與玉液之間。

我突然發現近處泊一艘巨船,在漂搖著,朝我靠過來。船上的桅杆怎麼長了枝葉,綠帆一樣拂動。原來是湖中的孤島。它也孤獨嗎?島上有一把雙人座的石椅,白天在陽光下非常醒目,因為周圍皆是綠草碧波。我繞島一周,未找見那把白椅。我想歸去,卻又丟失了碼頭,就這麼信然漂流於夜湖上。月亮還沒有從湖底浮上來。

小石橋通往何處

腳下的拱形小石橋,看來隻是供人視覺的一處風景,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有舟必有橋,這是園林藝術的正規思維。它並不通往什麼地方,極少被納入路的範疇,最多也是遊覽者駐足的一處景點。我踏上小石橋,也作一番倚欄遠眺或凝思的古詩詞裏的好夢,觀遠天落霞片片,湖光樹影,低頭可見魚兒張了嘴巴在湖水中呼吸。橋頭另一端,一位老人也在扶欄觀魚。

走到小石橋一端,有藩籬織成網字。攔住去路。有側身可以穿過的縫隙,走進一片桔園裏去。曾記得在桔園中吃過鮮桔,桔的顏色和形狀足可以燃燒美的欲望,且不說其味道如何甘甜了。現在是七月,不是桔熟季節,枝上空空的,是桔樹將青皮的桔果掩了起來,不忍將羞澀和生酸的感覺流露給人們。

桔園封閉著,是為了一年一度的成熟,是為了積蓄一次豐碩的開園典禮。那時、藩籬會拆除,小石橋一過就進了桔園,黃亮殼的桔子就會跨過小石橋走入市場,走入果盤,走入一個個暖暖的圓圓的微笑和恒意中去。空寂的橋頭,冷寞的石階,此刻顯出的是一片嶄新的曆史痕跡,其文化意味也十分的牽強。

湖麵開始暗淡下來,小石橋的白色正被夜的風一縷縷剝蝕了去。那位老人沒有了蹤影,他獨自一人此刻又會在做什麼?他孤寂嗎?他的魚兒也潛入了湖底,湖波皺紋縱橫,默無聲息。我駐足於老人剛才觀魚的位置,低下頭,脊背高高地拱起,感到了不再年輕的悲哀恰似浩浩湖水。

死蛇與逃命的蚯蚓

與友人漫步於長長的沿湖小道上,心倩完全是閑適的。桔黃色的路燈已經亮了,像被高高擎著的燭台,燭焰且包在橢圓的玻璃殼子裏。典雅而悠然的情調,被腳下的一條蛇倏地趕跑了。

原來是條死蛇,準確地說是條奄奄一息的蛇。適才前邊飛馳過一輛小車,看來肇事者不會是別人。應該說是這條可憐的蛇倒了大黴,怎麼會料到這個時分它會撞上致命的一擊呢?這許是所謂的命運。它早一點或晚一點穿過小道,也就不會發生這般的慘案。

太有自然歸屬的蛇,也會在現代旅遊業的興盛中遇到麻煩,以至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喪生。許多事情的偶然性,往往帶著必然的成份,在人們驚歎之餘想起來也不過如此而已。蛇將它的斑紋印在輪胎上,也許不會有血,但用現代手段一定會查到肇事的車上有關這條血型的蛇的氣味。但誰不是無辜的呢?

友人很想走近去看看蛇的慘狀,甚至想用樹枝去逗它,但終沒有走近前去。友人怕蛇,又從未見到過蛇,第一次見到蛇原來是這般死樣兒。可以看見蛇身挽成一個環兒。痛苦地掙紮著。它的肚子吃得很飽,比頭尾粗出好多。趁蛇之危,腹中的食物開始逃脫蛇的扼殺,在蠕動著爬出尾部。是些小的蚯則,慢慢離開現場。

一個生命包裹了另一些生命,蛇的臨死換取了蚯則類的再生。這種生命現象,簡直令人感歎。第二天,友人突然提及去看那條蛇是死了還是活著跑掉了,那條蛇令人惦記也該幸福。盡管後來的肇事現場還保留著,死蛇的皮已幹了薄了。殺死蛇的人,也許對此一無所知。

夢生榕樹下

三叉路口有一棵渾圓的榕樹,三角形的草坪僅僅擁有這一棵樹,巨把而精致,像是奇妙的盆景。三條白色石凳,長長的,相向而設,在這路口如同恬靜的驛站,供旅人小憨。

我與友人是在午飯後路過這裏的,不約而同地從烈日下躲到這方蔭涼裏去。我們每人一條長石凳坐下,頓覺涼風習習,爽徹肌骨。我想,如果有三人行,每人坐一條石凳相向而視,是很和諧的一個圖案的形式。

在綠色的蔭涼裏,我們相視無語,然後目光投向頭頂的樹冠。這麼。我索性躺在白色長條凳上,仰麵朝上,臥成一個一字,把手掌交叉起來枕在頭下。我看見每一片葉子在瑟瑟顫動,有風兒在葉片間輕聲吟唱。一隻無名的小鳥在枝葉間跳動,準確地說,是匆匆穿過,不知忙活什麼。一隻彩蝶也從烈日下飛來,浸入了蔭涼裏。

我發現麵對的樹冠嚴嚴實實罩住了陽光,摹地有幾支銀針似的光線落下來。樹葉顯然正在換季,一邊長出新葉,一邊凋落舊葉,交替中有黃的成熟與綠的生鮮。不時有落葉飄忽而下,原來草坪已有薄薄一層落葉。正是夏日,這種現象已完全沒有了季節的概念。

好多年沒有這番閑情了,久違了的是故鄉夏日的柿樹或槐樹蔭涼。而天空是沒有區別的。坐地日行八萬裏,土地之上的空間豈能哨故鄉與異鄉之別?我漸漸遁入夢境,一切均虛冥起來。等我醒來,落葉滿身,旁邊的石凳空著。友人不知何時離開樹蔭下,周遭一片寂靜。我渴望陽光,亦渴望一種庇護,是麼?

路就是日子

從客舍的盒子裏鑽出,熾烈的陽光令人有輝煌的畏懼。走過草坪,走過天鵝湖上的小石橋:走過長長的林蔭馬路,站在丁字路口等待代步的活物。有單騎摩托飛馳而過,見是戴盔的小夥子,隻須“打的”一樣伸胳膊攔它,單騎會戛然而止,花三元錢便可以抵達巴士站。

如果趕巧了,半小時一趟的巴士會在最佳時間專門等你似地,抬腳就跨入一個冷氣庫。你被載著前行,變成會動的冰箱,不過是適溫的冰箱。它越過樹林山湖,在高速公路上加入滾動著的鋼鐵的隊伍。你閉目養神,等睜開眼已置身高樓大廈的峽穀。

這座年輕的城市,除了水泥鋼鐵的奇峰,就是人群和車輛。不過,這城市的人群亦很年輕,極少可以碰見老人。它的生命活力,似乎把自然規則帶給人類的衰老拋得很遠。它很優越,優越得使你感到自己已經老了,起碼不再年輕。另外,你是過客,很失意又很真誠。

你捉不住飛快的“的士”,你坐中巴或大巴,不知方位,勢必要走很多冤枉路,心理的盲目,使你所辦的事情所幹的活兒拘緊而匆忙,有時也很狼狽。你匆匆趕路,直趕到離開這座城市的那天。這麼,又依照慣例去火車站趕回程的巴士,機械而忙碌。

在天色漸漸向晚的變化中,你乘巴士回歸郊外的寓所。畢了,在鎮上排檔吃點東西果腹、再去找單騎摩托回你下榻的天鵝湖邊。這完全是一個程序,回想起來,這一天起碼有一半時間趕路。因為,你是永遠的旅人,路,始終與你非常親近,沒路就沒有了你的日子。

新生命的明證

曾經是茫然地尋找西麗湖的方位,在深圳火車站扮演一個漂泊者的角色。那天傍晚,乘車至南頭,再換乘到西麗湖的車,末了還要走幾裏路才抵達歸宿。而重返的心情是坦然的,不須問路、路在記憶裏鋪設著,隻須去丈量它,去體味它就行。當你去深入考察本來以為熟識了的事物時,便親情倍增。

這次是直接乘中巴到西麗湖的,西麗湖如果有情,會波光激湘著期待我的目光。景物如舊,這石鋪的山路,這店鋪。這塔影這如籬的山麓,隻是度假村的主要建築拆了重蓋,一條寬闊的大道正在鋪設。石築的小室在山湖間錯落有致,許是物是人非。有何人如我屬於夢中的重返者,西麗湖的故人呢?

強台風在前幾天從近海的地方登陸,無情地襲擊過西麗湖。眼中的樹木斷枝損葉,甚至被攔腰折斷,風和陽光正在拂摸傷口。出間的泥沙曾順洪水而下,淤塞了潔淨的石鋪小道。此刻,陽光熾熱,我同第一次來此的友人在汗流浹背地趕路。在一棵菠蘿蜜樹下,我們躲避陽光,小憩於綠蓁蓁的蔭涼裏。歇腳的意味,真是情趣無窮。

我優越於心境上的訪舊,友人則獨享浪遊的新鮮。我帶著友人走過我寄居過的心悅苑小樓,室內已換了多少主人?過小橋,走近創作之家樓舍,我把它當成家園。有人騎摩托過來,我們幾乎同時喚出對方的稱呼。他是小毛,當初在夜路上接我的小毛,我們已經三年未謀麵了。

他說,他的兒子已經兩歲多了。

一個新生命,正好是歲月的明證。

一九九二年八月深圳創作之家

《美文》一九九三年第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