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一陣清風吹過,不知是夏因時間持續太過長久而衰弱下去了還是清晨的太陽不具備殺傷力,這一陣清風令我倍感愜意。偌大的校門映入我的眼簾,自從來了這喧囂的杭城我便猶如失去了本性,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半年裏我變得浮躁,甚至於浮華。在眾人眼裏也許我根本不像是從高原凍土上來的藏人吧。
但是我終將要做回自己,暑期回西藏見到母親後,我想,我有必要再做回自己了。半年前是不想離開西藏,不想與固守著那片曠漠的土地的母親分開,我以一天勝過一天的浮華方式與父親對抗起來。而當我回到西藏重見到母親後我放棄了抵抗,我隻能學著母親的模樣,不論眼前發生什麼事,兀自以那最原始的心態應對,以讓人無法說半句閑言碎語的方式生活下去。
母親的笑容似乎仍在眼前,就是幾天前她還捧著酥油茶走到我身邊說:"俊兒,再過幾天你又要去杭州上學,趁這幾天再吃些這兒的東西,喝些茶吧。"
我笑一笑接過酥油茶,時間是盛夏,然而在這片高原上氣溫不至於高得讓人產生焦躁的情緒。我翻著學校派發的《野草暑期特刊》,呷一口濃鬱的酥油茶,心裏有說不出的塌實感。
《野草》中的第一篇文章是《過去》,署名任隼。
"‘你—挑—著擔—,
我—牽—著馬—……’
一曲《西遊記》主題曲曾陶醉多少古樸醇厚的人,而在動筆前,我便又聽到了她……
‘孫子,爺爺生在那個年代,吃蘿卜、喝稀糠……最幸福的便是過年時的那幾滴香油,哦,那味道……回溯往日,陪伴我的隻有黑白電視中的《西遊記》……(這裏貌似有點些假,那年代有電視劇《西遊記》麼?我心想,不過且不去管它,重要的是文章要表達的心情。)’這是爺爺常對我說的幾句話。
‘今時不同往日,在如此繁華的城市,請你保留一份的清澈,請你保留一絲的淳樸,保留住先人們幾千年來的濃鬱的清香的泥土的氣息……紅塵並不值得留戀,紅顏更不應去觸指,一切的過眼雲煙讓它們消散,讓純潔的心再次紮根,再次發芽!願世間早為淨土,沒有虛偽,沒有雜質。希望能再一次回到‘挑擔牽馬’的歲月,有的便是汗水與欣慰……’
是啊,多麼讓人懷念的年代。我們哭過、笑過、痛過、樂過,一起看海,一同聽雨,那段苦並快樂著的時光,我魂牽夢縈的地方。在這早已不再回四季分明,宛然一座沒落皇都的杭州,我竟空白如紙。十餘年的天堂生活隻在我身上留下一個個受傷的痕跡,作為我曾經生活在這方土地的證明。今晚這般寂寞如暗的夜裏,我欲哭無淚。多想能有一壇杜康酒,然而酒未入腸,這茫茫日色卻已然讓我陷入了似醉非醉的狀態。視線霎時模糊了,快樂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我隻微微一笑,又翻過一頁,見是一篇評論校內諸老師的小品,然並沒有什麼新意,也不細讀就此越過。接下去的幾篇小散文,雖偶有些精辟之話,如某君的《貴族中的平民》裏的"於是,觀如今之高中生情狀,大致便有三類。其一者,家境貧寒,或出生山村,或活於底層。類似於此種學生往往有奮發而成大功之人,而即使他們於學生時並未能取得優良成績,但早已嚐遍人間酸苦,今後總有生存下去的餘地;其二者,出生於富商豪門,家中資財不能細數之人,則無論其如何看待學業總是有大筆家產可繼承(想必中國人之思想覺悟尚未達將資財盡數捐贈的地步),未來總是一片坦途的;其三者,生於中產家庭,自幼衣食無憂,但也未有可保障終身的家資,這一批人,往往因過慣了閑逸生活多數不能刻苦專心於學習,如此便有大片學習上一無是處,對於未來迷茫甚劇,更過不了苦難生活的新中國跨掉的一代,我便從屬於第三類。"之類,但終究未能吸引我的眼球。
又隨手翻了幾頁,看到有署名盧允澤的文章,他是我高一時的同學,雖然不至於特別熟悉,但畢竟有那一份親切感,便也細細地品味了他的《煩》: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羅……’還是不能完全記下來。我抬頭看看牆上的日曆——離高考隻剩四十天了,撓著頭皮,狠抓幾把頭發,煩,忒煩!我猛地站起打開身前的玻璃窗,重重的,震得嗆鼻的灰塵飛了一書桌,幸好玻璃未碎。
樓下賈阿姨正和母親閑扯:‘你們家兒子快高考了吧?我看他準能上一流的學校,什麼……聯大來著?’
‘東南聯大?’母親疑惑地說。
‘對!東蘭聯大!’她是早知道我成績差的,故意對我媽說這些,好顯著她上東南聯大的女兒能耐。‘還四十天高考吧?當初我女兒快高考時,那是一個煩呐。我對她說,‘你不要煩呀,不煩才能考好嘛。’果然,她不煩了,上了東南聯大。你們兒子當然不一樣,這麼聰明,有能耐,想來別說考前四十天,考後四十天也是用不著煩的。’
我正顧自惱火,天上卻落下了淅淅疏疏的雨,賈阿姨對著她家屋子喊:‘喂,阿珍,拿把傘給我。’
‘自己來拿呀!我正煩呐,期終考試又要不合格,畢不了業啦!煩!’屋裏傳來回話聲。
我關上窗,輕搖著頭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哀,繼續捧起書本:‘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
盧允澤確乎是個很有思想的人,這我在學校時已有所體會,但我們畢竟是來自不同的世界,他的苦惱我是否真能讀懂還是一個未知數。我仍翻看著特刊,但一連翻過數頁再無能打動我的文章,終於翻到全刊最末一頁,一篇題為《盛夏的果實》的隨筆倒叫我眼前一亮:
"轉眼又將迎來夏天了,想起一年多前我初來這學校也是正好踩著初夏的陽光的。作為保送生,在初三的後段我就成了省府第十三高校的學生,原本心裏有說不出的喜悅,但是媽媽的一番話卻好叫我傷心。
‘淺淺,你逃避了中考,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當遇到困難時你並不敢去麵對,而是選擇退縮,但人生是充滿挑戰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