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行到長安,崔錦書幾乎與蘇諾悠一直形影不離,時常提點他功課以及禮儀,這會子大家到了萬年縣,蘇諾悠必竟是孩子性子重了些,看著崔錦書遣了人回長安打聽,他卻也不急,隻看見市集熱鬧,還邀著崔錦書與他一起出去瞧瞧,蘇氏也懶得約束他,便給蘇若塵也換了男裝,打發著他們三個出去,王七郎放心不下,也想跟了過去,卻讓蘇諾悠給頂了回去,想到這位功夫不弱,王七郎也便應了。
三人本就無事,隻是在市集裏看了一個熱鬧,漫步其間,行到午時,便尋了一個最高的酒樓裏去吃些飯食,在小二的引領下,尋了一個最高一處包廂坐下。一入其間,點過菜,崔錦書便打開窗,已可望見巍巍的長安城。
蘇若塵瞧著那遠處的長安城,悠悠的歎道:“那,便是長安了。”
“感覺時間過得好快,。”蘇諾悠心中感慨,衝口而出,“若是以後能長住在表哥身邊就好了。”
崔錦書依舊用他習慣的緩緩的腔調應道:“我的住處就在國子監附近,與蘇府並不遠。”
他們兩人在那裏說話,蘇若塵卻沒有在聽。她仰著頭,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遙遠的長安城,在這樣的距離裏看來,那也隻是一團不大的黑色影子,隻是卻也能想像出來城巍峨堅實的中國古都。
突然間,蘇若塵發現,這屋裏沒有人再說話了,她回過神,瞧見崔錦書也正遙望著那長安城,凝然不動的表情沒有一絲波亂,唯有一頭烏發被風吹起,有幾絲零散地覆在蒼白的麵頰上,使得整個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滄桑與悲涼。蘇若塵看著他的神色,唇邊浮起一絲淡得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隻是這樣的笑意卻是有些苦,這樣一個男子,翩翩公子,才華過人,便是此時在丁憂期間,也讓天子下旨奪情,來主持來年的京試大考,卻是天不假壽,隻怕難過三十歲。
崔錦書感受到了蘇若塵的目光,他回過頭來,瞧著她,溫和一笑,如一個兄長一般的撫了撫蘇若塵額前的碎發,然後輕聲說道:“其實,我很擔心你們回蘇府。”
“怕什麼,他們要是敢欺負我娘和妹妹,我就扁他……”蘇諾悠還沒說完,蘇若塵已失笑出聲,崔錦書也無語的搖了搖頭,然後繼續說道:“你縱是千人敵,又如何,有些事,不是像你想的那般簡單的。”
“唉,表哥,你和劉隱哥為什麼總說不是像我想的那般簡單的。”蘇若塵聽到這句話,不由抬了抬眉,卻沒有應聲,自家的這個哥哥,她是知道的,大智慧沒有,卻有些小聰明,性子有些急,但若有人管束,也能忍些事。隻是以前有的事卻又做的讓人覺得漂亮,聽這話,隻怕那劉隱沒少給他出主意。
“聽說這次你們大鬧公堂就是因為你先出手的。”這件事,崔錦書一直沒有問過,蘇氏一家也從來不想提,或許對於這件改變他們命運規劃的一件事,他們從心裏就很抗拒,但這時候崔錦書問起來,蘇若塵隻是輕歎了一口氣,蘇諾悠卻是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應道:“是,那個狗官,是非不分,還要讓人打我娘,我氣不過就……”
“你可知道,他並非什麼是非不分,而是與劉家事先就有了默契,而劉俊言會留意到若塵也非是偶然,而是劉大力在他麵前鼓動過。”崔錦書言罷,方複繼續說道:“有的小人物,你看著他們不起眼,便是得罪了,也以為就是得罪了也無妨,其實這些人如果懂得借勢,懂得謀劃,一樣可以讓你們寢食難安。”
“表哥。”蘇諾悠喚了一聲崔錦書,崔錦書卻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繼續說道:“你看著我在南山鎮雖然也算是一個人物,可是在長安城裏,便什麼也不算,你的身份微妙,到了這裏更要懂得擇勢借力,才能活的自在些,隻要你有了身份,姨娘才能在家裏立起身子做人,一個女人在後院的勢力,很多時候也是因為前麵的男人得來的,姨娘當年讓盧氏丟盡了麵子,雖然外祖父心裏早就原諒了她,但暫時而言,你休想能從盧家得到一點明麵上的幫助。”蘇若塵兩人雖然大致上知道自己家娘親的那麼一點事,但實際上還是所知甚少,此時聽到崔錦書的話,感到他似乎所知甚詳,當時便說道:“表哥,你知道我娘與我爹之間的事嘛?”
崔錦書輕歎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我必竟那時候是個繈褓之中的孩子,那裏知道多少,何況,我自幼是在盧家長大,盧家對此事更是從無人提起,我隻是聽劉主事略略提過綠萼姨娘與我娘之間的那些情份,對於姨娘為何讓趕出盧家,卻是甚少人提及的。”
蘇若塵聽到這裏,也隻能歎了一口氣,偏生問過蘇氏幾次,她都不願意說個明白,問的多了,她也覺得無味,索性也不想再問了,蘇諾悠聽到這些,也是心有所感,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看見兩人沉默了下來,崔錦書卻是繼續說道:“蘇將軍家中共有一妻三妾,正妻是長孫無忌大人之妹,長孫氏,”聽到這裏,蘇若塵本來正在喝水,一聽到這個人響當當的來曆,立時嗆的連聲咳嗽,崔錦書看她咳的辛苦,隻得苦笑著,將自己手裏的手帛遞給她笑道:“小心著些,一個大家的閨閣女子,還是要學些細吞慢咽,若是這般出乖露醜,隻怕在家裏難免會受人責罰。”
蘇若塵聽到耳裏,知道他是為自己好,不由吐了吐舌頭,接過他的手帛拭了拭嘴角的水漬,嗅到他的手帛之上還有淡淡的藥香,瞧著崔錦書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已是長身玉立,卻注定不假壽年,天天與藥香為陪,不由心裏一陣難受。
崔錦書隻是含笑看著她,瞧著蘇若塵把自己收拾好了,這才繼續說道:“另外三個妾氏來曆也不小,一個趙氏為冀州武邑人,其兄跟隨蘇將軍一同起兵的親兵將領,後來在亂軍之中被萬箭穿心而死,所以將軍待她自然別有幾分恩義,另兩位都是太子殿下所贈的美妾。所以便是長孫氏也不敢待她們過惡。不過這幾位當中,隻有趙氏育有一女,其他人都無所出。”
“那我娘算什麼呢?.”蘇諾悠追問了一句。
崔錦書聽到這裏歎了一口氣,然後望著外麵的巍巍城壁的剪影說道:“我便是想讓將軍給姨娘一個定位,所以才至今沒有入長安城,我希望,由他親自來接姨娘回府。”
“我們不去那蘇府,又會如何?”蘇若塵聽到這蘇府裏的女人多的可以打麻將了,那還有一點心思去開戰,當下便試探了一句。
崔錦書長長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們若不去蘇府,你以為長孫氏會容你們獨處在外嘛,若是隻有你一個女兒便罷了,可是現在……蘇將軍娶妻十餘年,妻妾幾房,伺候的丫環也不少,卻沒有一個生下個兒子的,姨娘當年是懷著諾悠與你離開蘇府的,這件事,府裏的老人,蘇家的幾個兄弟都是知道的,他們能容忍……蘇家的長孫如此流落在外?若不將你們接回去,長孫氏必難在蘇家立足,可是她心裏能願意因為你們而這般兩難。隻怕她心裏最盼望的就是有一場意外,你們母子三人都逝於其中,雖人人都能猜到些什麼,可是誰又會為了幾個逝去的人,揭開那一層麵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