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麵的站在門口,戶外的風還在“呼呼”地吹著直響,蘇若塵突然聽到他說:“你怎麼在這裏。”馬上又補上一句,“別誤會,我隻是想來看看做菜的師傅是誰。”蘇若塵掃了一眼他的身後,沒有看見有人跟著,便知道他是有意喝退了左右的,想來兩人過去在樓坊的時候,她總是試製新菜,由著他們一起試吃,難道,他就這樣吃出來了。隻可惜她是驚弓之鳥,哪裏還敢多說,隻是連忙搖頭:“過去的事,還是不要再提了。”
長孫衝隻是看著她,好半天才說道:“那要不我請你吃飯吧,當慶祝我們重逢。”
蘇若塵可是不知道兩人的重逢有什麼值得去慶祝的,她隻是挑了一下眼眉,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麼,隻是其實他又沒得罪她,一抬眼看見長孫衝一臉的正色,他平時總是笑意盈盈的樣子,可是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倒讓人不好拒絕。蘇若塵勉強的應了,長孫衝想了想,最終說道:“我們兩人出去吃吧,就我們兩人。”
蘇若塵沒有拒絕,隻是跟著他順著回廊走了出去,一路上居然沒有遇上什麼下人,想來也是,以他的性子什麼不會按排的好好的。
兩人走了出府,蘇若塵這才側目打量起長孫衝今天的裝束,一件水藍色的如意暗紋的襦衫,很普通的一件衣衫,看起來很舒服,隻是再掩不住他身上的貴氣,便是這樣的一件普通的衣裳,他走在路上,也如是一隻落下的鳳凰一般,惹得人們時時回頭。
蘇若塵沉默的跟著他,兩人一直沒有說話,走到一處小酒樓,他上去,要了一個雅間,兩人走到了裏麵,長孫衝不知道怎麼,居然腳在門沿上磕了一下,他一向是很平穩的人,居然犯了這樣的錯誤,看著他吃痛的皺眉,蘇若塵終於忍不住“噗”地笑了。
長孫衝聽到她笑的聲音,不由抬著頭來瞧了她一眼,隻一眼,便呆了片刻,這才笑著誇她:“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你就應該多笑笑。”
蘇若塵聽到這句話有點悵然地又笑了笑。這隻是一個很小的店,蘇若塵也沒想到他這種公子哥還能找著這種吃飯的地方。地方狹小,桌子上還帶著油膩,店裏有著煙熏火燎的氣息,說起來,還不如蘇若塵自己的店麵幹淨清爽。但兩人就是對麵坐著,長孫衝笑咪咪的說道:“你想吃什麼。”
蘇若塵淡淡的說了一句:“聽你的。”
長孫衝笑嘻嘻的點了菜,都是蘇若塵愛吃的,菜上來了,雖然店麵不怎麼樣,但菜色也不錯,蘇若塵看著長孫衝,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索性一直往嘴裏放著東西,長孫衝很滿意她的吃相,然後說道:“這就對了,吃飽了就會開心點。”
蘇若塵又喝了口湯然後說:“我沒有不開心。”
“看看你,又撒謊。”長孫衝看似隨意的說道:“你眼睛裏全是傷心。”
蘇若塵怔了一下,才笑道:“想說什麼?”蘇若塵拿勺子撥著碗裏的魚湯,有點懨懨地想著:兩人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明明知道想知道什麼,卻偏偏怎麼也問不出口。
長孫衝瞧著她的樣子,一點一點的想著,還記得剛見著她的時候,她試酒,試菜,還有那次,在湘竹館裏,她看著斑點印跡的湘竹的感歎,還有兩人之間那次似乎揭開了一切,卻又什麼也沒有說明的糾結,那次回到家裏以後,自己一個人在雪裏的獨舞,他想起了那一天,他一個人立在雪中,自仰天長嘯:“東君輕薄知何意。盡年年、愁紅慘綠,添人憔悴。”吟畢脫手一擲,劍便生生飛插入梅樹之下積雪中,劍身兀自輕顫,四下悄無聲息,唯天地間雪花漫飛,無聲無息的落著,綿綿不絕。
其時風過,長孫衝身上一寒,卻禁不住打了個激靈,黯然佇立在風雪之中,雪花不斷的落在他衣上肩上,卻是無限蕭索,直如這天地之間,隻剩他一人孤伶伶,卻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隻不過二十一歲,可是現在這樣看著她,卻仿佛這半生已經過去。深秋瓦藍瓦藍的天空下,他坐在樓台殿閣的窗側,秋天橙靜的陽光映在他的發頂上,那光暈襯得他頭發烏黑得幾乎發藍,蘇若塵看著他的樣子,突然想起來,大約一年前,幾個人還坐在長安裏漫話長聊,那時候她還是待字閨中的蘇家大小姐,這一年裏發生過這麼多的變故,她挾了一筷子地菜炒雞蛋放進嘴裏,又香又苦,吃不出是什麼滋味。她放下筷子,可是又不知道跟長孫衝說什麼,隻是默默捧起杯子,喝茶。
茉莉花茶,淡淡的一點香氣,縈繞在齒頰間,若有若無。屋子裏很安靜,能聽到街麵上的喧用的聲音,透著這個屋子的大窗子裏可以看見樓下兩棵棗樹,葉子已經差不多落盡了,枝頭綴滿了紅色的小棗,掩映一院秋色。時間仿佛靜止,隻有簷下的陽光,暖暖的映在窗前,讓人想起光陰的腳步。
兩人就這樣靜默的坐著,好半天,長孫衝才輕輕的說道:“伯母去了,你知道嘛?”
蘇若塵征了征,才反映過來,他再說什麼,隻是瞧著他,手裏的杯子一時都不記得要放下去,長孫衝隻是看著她,好半天才繼續說道:“她走的時候,你大哥在身邊送她,她走的時候很安詳。”
蘇若塵這才回過味來,她慢慢的放下手裏的杯子,然後瞧著長孫衝,長孫衝也隻是望著她,嘴微微的動了幾下,終是沒有說話,蘇若塵輕輕的問道:“我娘有沒有留下什麼話來。”
長孫衝搖了搖頭,然後聽到蘇若塵聲音有些輕飄的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她是病了,然後可能在廟台裏一直也沒有好的照顧,說去就去了,但走的時候很安詳,你哥也在邊上。”長孫衝一點一點的解說著,可是蘇若塵卻是有些說服不了自己,她隻覺得眼裏的淚一點一點的往外在湧,她是真的特別難受,不是為了別的,隻是因為她現在的所做所為,一直在自私的為自己考慮,從來沒有為自己的家人考慮過。
子欲養而親不在,樹欲靜而風不止,蘇若塵的睛淚慢慢的流了下來。
他坐在一側,看著她哭的如此傷心,仿佛讓時間都奇異地鎮定下來。身後還有街上的喧天鑼鼓,隱約似輕雷,卻遙遠得似另一個世界。不可觸摸,仿佛要不可及。他隻是那樣的瞧著她,心裏隻有說不出來的痛。
他什麼也說不出來,隻能是看著她在那裏流淚,他曾經以為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到,到了這時候,他才知道,他其實什麼也做不好,包刮她的淚,他去幫她拭一拭,卻是沒有這樣的勇氣,原來他什麼也不能做。他默默的看著蘇若塵,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他一個人仰天長嘯:“東君輕薄知何意。盡年年、愁紅慘綠,添人憔悴。”吟畢脫手一擲,劍便生生飛插入梅樹之下積雪中,劍身兀自輕顫,四下悄無聲息,唯天地間雪花漫飛,無聲無息的落著,綿綿不絕。
他還記得,那時候涼風過,身上一寒,卻禁不住打了個激靈,黯然佇立在風雪之中,雪花不斷的落在他衣上肩上,卻是無限蕭索,直如這天地之間,隻剩他一人孤伶伶。
長孫衝隻是這樣想著,一抬眼看見蘇若塵還在哭,他不知所措,好久,好久蘇若塵才止住哭,然後慢慢的站起身來,瞧著他說道:“我可以回家嘛。”
長孫衝說不出話來,一句想要問她別後的情況的話也說不出來,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便隻能看著蘇若塵離開。她走了以後,他一個人又吃了幾筷子菜,卻是吃不出味道來,他慢慢放下了筷子,叫來小二會過帳,然後又從原路回了他在這裏的住所,其實這宅子是長孫家在避戰時的老宅,以前他小的時候也在這裏住過,他一個人穿過宅子裏的小樹林,沿著小徑到了荷花池畔。說是荷花池,裏麵沒有一片荷葉,池邊卻長著一片蘆葦,這時節正是蘆葦飛絮,白頭蘆花襯著黃昏時分天際的一抹斜暉,瑟瑟正有秋意,仿佛一軸淡漠寫意。池畔草地上還有半截殘碑,字跡早就湮滅淺見,模糊不清,他在碑旁站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什麼,天色漸漸暗下來,西北氣流形成寒冷的季風,夾裹著細綿如針的小雨吹拂過麵,砭骨的寒氣透過衝鋒衣領的縫隙灌進來。他隻覺得冷的厲害。看著湖麵掠過幾隻燕子,漸去漸遠,漸漸地再也看不清,就像生命最初那段美好的記憶,漸漸隱去在漫天的風雨裏,不再拾起。
他隻是站在那裏發呆,好久,好久,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是何時,方身心俱疲回倒在床上,他模模糊糊睡過去,夢到下著雪,無數雪花朝著海麵落下來,海上漂浮著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其實那不是花朵,就像是異常夢,夢裏輕盈的雪花一朵朵落下,無聲無息,消失在海麵上。所謂繁花不過是一場夢,終是飄飄墜墜,最後無聲地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