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從小的時候,便是羨慕著父母之間的恩愛,她一直以為自己也可以有,以後也會有一個這樣的人,陪著她一起,笑看風月,話長聊,可以有空的時候一起品品茶,一起看看景,吹吹風,可是有一天,這一切都成了泡影,她的家,她的未來生活,都毀了。九兒想這裏,隻覺得身上一陣陣的發涼,太冷了,實在睡不著,腳上的凍瘡又癢起來,她歎了口氣,想起過去又有什麼用,還不如不想,不如想想明天如何熬過。原先見書上寫“度日如年”,其實原來一日比一年竟還難熬,不過三四天,她幾乎已經覺得有三四十年,偶爾在洗臉盆中照見自己的麵容,幾乎連自己都不認得了——更蒼涼的是心境,隻怕再過三四個月,自己也會生了滿頭華發。也不知道啥時候自己才能離開這牢中,隻盼著李承乾趕緊回來,她才有脫離生天的一日。有一顆極大的眼淚掛在腮邊,冰冷冰冷的……一直冷到心裏去……那樣的冷……就像永遠不能夠再重新獲得一絲暖意……她將身子蜷成一團,迷迷糊糊終於睡著了。
她隻要想著,以後可以讓李承乾因為這件事對她多上幾分憐惜,那麼現在受的罪都是值得的。
這時候的蘇若塵暈暈沉沉的回了自己店裏,三個丫頭迎上來要與她說話,她卻不願意理會,隻是倒下便睡,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會困,總之卻是不願意想事情,隻要睡,隻想睡,隻想睡的從此不再想來才好。
夢裏的時候,她好像又回了南山鎮,鎮頭路上的桃花開的正好,她與蘇諾悠兩人還小,一起走在路上,要去采野菜,蘇氏那時候還背著一個小筐在前麵,腰肢那樣的纖細,臉頰還很光潤,而她與蘇諾悠兩人拿著小小的挖刀,一起並著肩走著,兩人嘻嘻的笑著,那樣子,那裏像是去采野菜,更多的卻是在郊遊。
兩人臉上滿是稚氣,蘇氏的臉還在陽光下泛著潤澤,那時候他們曾經那樣的簡單而幸福。
蘇若塵在夢境裏都不由露出了幾分微笑,可是這一切都是假像,都是他的夢境,好夢總是易醒的,就在她看見蘇氏衝著她微笑,並將手正要撫在她的額間的時候,她突然一下清醒的想到長孫衝說過的話,她去,她已經去了,這個世上最疼惜她的人終於去了。
蘇若塵猛然驚醒,隱約好像又聽到啜泣聲,隻得睜大了眼睛躺在那裏,一顆心卻木然沒有半分哀慟。還哭得出來,多好,她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兩眼早已幹涸如枯潭。心底如同有陰柔的小火苗,燎得五腑六髒都刺痛如焚,她不能想到過去,不能想到過往,十六歲前的那些日子,隻要稍稍想起半分,心底就會有翻滾的氣血,洶湧得仿佛再也壓製不住。如果哪天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此死去,不知是幸抑或還是不幸。
她隻是覺得心痛,隻是覺得心痛,或者她從來都不願意去相信這樣一點,就算在她離開的時候,知道兩人再相見無期,可是內心深處她總是模模糊糊地去相信,蘇氏會在一直在那裏,其實隻要她在那裏,蘇若塵就永遠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自己還有疼惜,自己還有一個家,可是不管她多麼一廂情願地認為蘇氏能活到九十五。可是現在她都隻能接受這樣的一個事實,蘇氏去了。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如遇到天塌地陷的非常情況一樣,耳邊就響起一種嗖嗖的音響,像時光、像江河的流轉。她一直沒有認真想過,為什麼會是這樣?現在她懂了,那是大勢已去,眼前就是一盤殘局的預示,她無助、無望、而又無奈。這一拳出手又快又狠,一下就把她打趴下了。
蘇若塵沉靜的坐了良久,一直站不起來,她傻傻的在家裏坐著,阿語聽到她屋裏的動靜,在外麵喚道:“掌櫃的,您醒了嘛?”
蘇若塵沒有應聲,隻是坐在那裏,阿語終是推開門走了進來,她瞧見蘇若塵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擰了一個帕子給了蘇若塵,然後說道:“掌櫃的,您這樣嚇著我了。”
蘇若塵沒有接腔,隻是由著她動作,好半天才說道:“幾更天了。”
阿語看了看天,然後說道:“過了辰時了。”
“哦。”蘇若塵應了一聲,又不知道說什麼了,好半天,她默默的穿好衣裳,想著該去問問長孫衝,那天走的,昨天她犯著呆,一時居然忘記問了,想了起來,更是心裏又犯上了痛,隻是眼淚在轉著,卻是不肯流出來,那樣子,阿語看在了眼裏,趕緊出去與冰兒,泠兒商量了一番,也不知道蘇若塵昨天做菜出了什麼事,想像了一番,以為又是毫門大院裏欺負人的事兒,便走過來壓著嗓子商議著,這事萬不能說,萬不能勸,要是說了勸了,反而更是不美,三個人商議了一氣,隻是一個端水,一個人端果子,一個端著飯菜,上來給蘇若塵送到了麵前,隻盼著讓她好好的吃飯,好好的過日子,結果蘇若塵看到了他們送上來的東西,隻是在那裏順著吃了起來偏生她越這樣,冰兒的淚水最淺,一下就沒忍住,掉了下來,然後拉著蘇若塵的衣袖說道:“掌櫃的,你怎麼了,你哭出來吧,我們求你了,哭出來吧。”
蘇若塵這才抬起眼來,看著她們,眼裏呆呆的,好像在看著他們,又好像在看著別的什麼,蘇若塵這樣子,嚇的阿語與泠兒也一起哭了出來,看著她們一個兩個都哭了出來,蘇若塵這才醒悟過來了,對於這三個丫頭來說,她就是她們的家,她們心裏可以依靠的人,她怎麼可以倒下。
蘇若塵長歎了一口氣,第一次打起了精神,然後瞧著三個人,慢慢的說道:“我沒事,你們不要哭了。”
“你怎麼了,你怎麼了。掌櫃的,掌櫃的。”幾個人糊亂的叫著,蘇若塵聽到了耳裏,隻覺得如是雷驚,好半天才說道:“沒事,真的沒事。”
她這樣,三個丫頭們哭的更厲害了,正在這時候,又聽到人敲門的聲音,阿語大怒的喝道:“幹嘛。”
蘇若塵反是平靜的撫了撫她們的肩頭,然後說道:“有生意上門了,你們去開門做生意吧,我沒事的。”
三個丫頭這才拭了拭淚,去開門,結果一打開門又是那個家仆,三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了,那個家仆的臉色就更難看了,一大早找不著蘇若塵的人,就想著她實在是太不給麵子了,居然就這樣偷跑了出去,想到這些,他要去稟報一下怎麼處理,柴公子不在,最和氣的長孫公子臉上也沒掛上笑,隻是冷著臉愣了片刻,這才吩咐他過府來請人。
蘇若塵聽到他們來請,阿語等人都大聲的叫嚷著不去,不去的話時候,蘇若塵卻突然走了出來,然後說道:“走吧,咱們這就去。”
那家仆看了一眼蘇若塵的樣子,也嚇了一跳,但也不多問什麼,隻說外麵有車等,蘇若塵坐上車,靠在車壁上又想起她進入長安的時候,也是一個這樣的時節,那時候她們母女兩人還有鄂大娘一起坐在車上,她趴在蘇氏的腿上撒嬌,然後蘇氏拔弄著她的頭發,好像這一切都還是昨天才發生的一般,可是現在這樣的一個女人已經去了,她才多大,蘇若塵拿著手指算了一下,其實蘇氏才三十六歲,三十六歲啊,她還沒有活夠吧,一生當中,她都不曾如意過什麼,想到這裏,心裏對李世民生出了來的怨恨更多了,
隻是這般的一路的到了那宅子裏麵,居然還是要做菜的,蘇若塵麻木的炒了幾盤菜,最後管家才說長孫公子讓這廚娘送去,他要好好問問這菜是怎麼做的。
蘇若塵端著菜進去了以後,把菜放在了桌上,然後瞧著長孫衝,兩人臉色都不太好看,蘇若塵卻是突然出聲的說道:“我娘,去了幾個月了。”
“三個多月了。”長孫衝隻是這樣應了一聲,蘇若塵聽到他的話,臉上還是木木的,隻是複了一遍,然後說道:“三個多月了,那我娘還沒過上36歲的生日呢。”淚在這一刻才是真的落了下來。
蘇若塵哭得難以自抑,眼淚湧出眼眶,毫無阻礙地順著臉頰流下去。透過模糊的淚眼,她生命裏最美好的過去,就像是流星,曾經那樣璀璨,曾經那樣美麗,她卻沒有了,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家人,沒有了家,也沒有了曾經向往過的愛情,現在她連對感情生出幾分向望的心都沒有了,她一步步找回來,可是那些曾經的快樂,已經再也不見了。現在連世上最疼惜她的女人也去了,以後再難再苦,隻得她自己一個人。她不知道哭了多久,他遞了一塊手帕給她。她接過去,按在臉上,斷續地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