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沉默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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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遠不會忘記他看到聞喜的第一眼。
世上最糟糕的見麵莫過於此。
那是當時省裏策劃許久重點打擊的淫亂場所,搖頭丸大麻都是小意思,裏頭還涉嫌製藥,販毒,私藏槍支,兩頭交易的都是跨省人員,情況非常複雜。方遠已經帶著人在外頭蹲點一個多月,小城的冬天非常難熬,夜裏冷得呼氣都有冰渣,照鄭回的話說。
“撒尿都成冰柱子了。”
方遠動都不動。
為了避免嫌疑人產生警惕,每天蹲點的車子必須要換,一個月下來難免周轉不過來,這天他們開出來的是一輛車齡至少二十年的老桑塔納,空調都轉不動了,蹲點的時候又不能啟動發動機,車裏車外溫度幾乎一樣,鄭回凍得在駕駛座上搓手搓耳朵直哆嗦,突聽方遠一聲。
“他們來了。”
鄭回一伸頭,就見一輛車開到小樓門口,幾個人剛剛從車上下來,正是他們一個月來所等的對象。
他心裏叫了一聲:可算是來了!再轉頭,方遠已經通知所有人做好準備,剛剛放下對講機,槍已經拿在手上。
當時方遠與鄭回都還在刑警隊工作。方遠剛來隊裏的時候,鄭回一度極其看不上他。鄭回北方人,壯得像一頭熊,頭回看到方遠就覺得他來了錯地方。方遠瘦高個子容長臉,高鼻梁長睫毛,說話聲音又低又輕,再加上還是政法大學畢業的,鄭回當時就對頭兒說:這小子不是誰家托關係塞進來的吧?
頭兒當場瞪他:“托關係進刑警隊上杆子跟那些窮凶極惡的家夥麵對麵?”
鄭回大驚失色:“他還要跟我們出任務?”
可是隔天鄭回就親眼目睹方遠一腳把一個兩百多斤的大漢踢出去兩米高三米遠,從此閉嘴。
方遠辦案的時候就像個機器人,平時不愛說話,但是講義氣,鄭回家裏出事,方遠一疊錢塞在他口袋裏,鄭回不要,方遠說:“拿著吧,我也沒家累,不等錢用。”
方遠的父母都是做刑警的,多年前因公殉職,方遠被他們的同事收養,成年以後子承父業。
鄭回做他的副手,心服口服。
這次任務出得很順利,刑警隊聯合地方警力包圍小樓,將交易雙方被當場抓獲,整棟樓裏沒有一條漏網之魚。
最後一間房是被方遠踢開的。
門被反鎖了,敲門喊話都沒有回應,方遠走過來問怎麼回事,臉色慘白的領班說:“裏頭是我們老板的朋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方遠一腳就把門踢開了,他是握著槍進去的。
後麵人想跟進,他站住,說:“等一下。”
小屋連窗都沒有,隻點了一盞顏色曖昧的小壁燈。
方遠第一次見到聞喜,他看到的是一個雙手雙腳被捆綁的瘦弱少女,披頭散發衣衫破碎,下身全是血。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已經僵硬,滿是血絲的眼睛仍舊睜著,白沫從嘴角一直流到她的臉上。
黃行因為服藥過量在性事中心髒驟停而死,方遠按他的頸動脈,確定這個人已經無救。
但他身下的少女無疑還活著,他與她對視,她雙目空洞,仿佛靈魂已經遠走他方。
方遠大學主修刑偵,兼修心理學,他知道這個時候的處理方式影響她的一生。
他阻止後人跟進,移開她身上的死者,解開她的手腳,用床單將她的身體遮蓋住。
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一直在低聲說話,他說“我是刑警,一切都結束了,你現在很安全,我要帶你離開這裏。”
她一動不動,像一個死者。
直到他將她抱起來,她才開始掙紮,但那真是太微弱的反抗了,純粹的反射動作。
他明白她根本就沒有理解他之前說了些什麼,她的靈魂已經被徹底摧毀,她是一隻受傷太重的小動物,為了不受再多的折磨寧願認為自己已經死去。
鄭回在外頭問:“怎麼樣?”
方遠背對大門,他已經用床單將她緊緊包裹住,不讓她看到一點光,那是一具太過瘦小纖細的身體,裹在染血的床單裏,仿佛輕輕一碰就要碎裂。
他不敢用力,隻好跪在床邊把她裹在床單裏的臉按在自己胸口上,嬰兒熱愛這個姿勢,它們愛聽保護者的心跳,所有驚恐過度的人都會成為嬰兒。
他說:“我是刑警,我不傷害你,讓我帶你離開。”
聞喜停止掙紮,方遠抱她離開房間,外麵的人目瞪口呆,但他用目光叫他們閉嘴。
方遠最痛恨強奸犯,黃行應該慶幸自己不用直麵他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