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喜被送進醫院,三天沒有開口說話。
醫生問不出任何所以然來,隻好在病例上寫應激性反應異常,至於那些皮肉破損與撕裂傷倒成了小事。
因為是方遠把她送進來的,他就成了醫院的唯一聯係對象。
他忙得焦頭爛額,還要去醫院聽醫生說明情況。
警方確認了黃行的身份,但被捕的所有人都說不出被他強奸的女孩是從哪裏來的。
他們隻知道黃行是小樓老板的朋友,七天前把她帶來關在樓裏,至於原因,他們從不過問老板朋友的私事。
鑒於老板在逃,黃行已經死了,誰也說不清這女孩的身份。
方遠看一看手表,走進病房,裏麵窗簾緊閉沒有開燈,簡直是一片漆黑。
護士說她不願見光,也不願見人。
所以他一推開門就看到她躲進被窩裏,像是要用一張殼把自己包起來。
他關門,摸黑在她床邊坐下。
方遠想,他隻能給她半小時,一小時後他必須與其他人一起回省城總隊,留半個小時的餘量他好趕到集合地點。
來之前他接到海潮的電話,問他晚上幾點可以到省城?媽媽包了蝦仁餛飩,等他來吃。
方遠十二歲被父母的同事汪大川收養,當時汪家獨女海潮不過八歲。十多年後她仍保持見麵就撲到方遠背上要他背著走的小女兒習慣。
方遠叫汪大川叔叔,汪家夫婦對他視若己出,至於汪海潮,誰都知道他們青梅竹馬,婚期不遠。
方遠想到那具在染血被單裏的瘦弱身體,她是誰家的女兒?可有父兄?每個小女孩都曾是掌上明珠,他們可知道自家珍寶被人如此傷害?
方遠宣誓入職已經三年,見過多少慘景,但這一次衝擊最大,他無法忘記那個顫抖的身體。
他坐在床邊:“我是方遠,或許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聞喜不出聲,但她緊繃的身體已經放鬆。
她當然記得這個聲音,這聲音代表安全。
“那人叫做黃行,已經證實死亡,我們在指紋庫裏查不到你的身份,也沒有報類似你情況的失蹤人口案件。”
聞喜在被子裏一動不動,她眨一眨眼,感覺到臉上的濕意。
方遠的眼睛已經習慣病房裏的黝黯光線,他看著她露出的那一點黑色頭發說話:“你雖然受傷,但並不嚴重,醫生說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但你要說出姓名地址警方才可以通知你的家人。”
聞喜在被子裏動了一下。
他在心裏讀秒,等了五秒鍾,然後才繼續。
“如果不能,醫生的建議是送你到別處進行心理治療。”他想一想,補充:“我覺得那裏不適合你。”
他繼續讀秒,這次他很有耐心地等了十五秒,但她仍舊沒有反應。
方遠在心裏歎氣,他開口:“我希望可以幫到你,但我在這裏的任務已經結束,今天就要回省城。”他頓一頓,實話實說:“我隻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現在已經用掉五分鍾。”
聞喜打開被子,坐了起來。
他看到一雙鹿一樣的眼睛,因為淚水,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他與她對視,看到那裏麵的絕望。
不,聞喜沒有瘋。
她隻是太疼了,尤其是被送到醫院那個晚上,她記得醫生冰冷的聲音,他們給她注射鎮定劑,但她沒有絲毫被麻醉的感覺,她整夜在撕裂的痛苦中掙紮,那種痛苦令她嘔吐。
她爬到窗邊,陌生的地方,窗是可以打開的,她往下看,月亮的光是冷的,又是安靜的,樓下是平坦的水泥地。疼痛是有聲音的,它一邊撕裂她的血肉一邊說:“停止我吧,隻要輕輕一跳,隻要一點勇氣。”
逃避折磨多麼簡單,她渴望那樣的安寧,聞喜嚐試著探出身去,但寒風如同冰刃刮麵。她一瞬間就有了悔意,頹然放棄。
她沒有勇氣,選擇死亡的都是英雄,懦弱的人隻好忍受痛苦,即使那要跟隨她一生。
但她太痛苦了,沒有力氣開口,沒有力氣做任何事,與痛苦抗爭已經消耗了她的所有力氣,她甚至不想思考。
直到她再次聽到那個聲音。
然後她在微弱的光線看到他,她想,原來他是這樣的。
他說他叫方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