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糟糕的結局,不是嗎?”他目睹了剛才的情景,沉思了片刻之後說:“我窮凶極惡做了那麼多,卻得到這樣荒唐的結局?我拿著撬杆和鋤頭要把這兩個家都毀掉,我讓自己磨煉得能像赫拉克勒斯一樣工作,等到一切都布置好,並且是在我掌握之中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連掀起隨便哪所房子的一片瓦的意誌都已經消失!我往日的敵人並不曾把我打敗;現如今正是我向他們的代表者報仇的時機:我可以做得到;沒有哪個能阻攔得了我。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我不想再打人了:我連抬個手都嫌麻煩!這聽起來仿佛是我勞碌了一輩子隻是為了要顯示我的寬宏大量一般。完全不是這回事兒:我已經失去了欣賞他們毀滅的能力了,我懶得去做無謂地破壞了。
“內莉,有個奇異的變化到來了;現在我正籠罩在它的陰影裏。我對我的日常生活如此不感興趣,以至於連吃喝的事都幾乎不記起來。剛才走出這間屋子的那兩個人,隻有他們,還能在我心頭保留一個清晰實質的印象;那形象讓我感到苦惱,甚至痛苦。關於她,我不想說什麼;也不願去想,但我真心地希望她不要讓我看見:她的出現隻會引起讓人發瘋的感覺。而他激起的我的感情就不一樣了;但如果我能做得到,又不像是看上去精神錯亂的樣子,我寧可永遠都不再看到他!你也許真會以為我要發瘋了,”他補充道,勉強笑了一下,“要是我試著描繪他所喚醒的,或是他所體現的千百種過去的聯想和念頭的話——不過我所跟說的,你不要說出去:我的內心永遠都是這樣關閉著的,到最後它終於忍不住向另一個人傾訴出來。
“五分鍾之前,哈裏頓似乎就是我青春的化身,而不是一個人,他讓我湧起了許多各種各樣的感受,以至於我簡直不可能理性地跟他講話。
“首先,他和凱瑟琳驚人的相似,非常可怕把他和她聯係在了一起。或許你認為這一點最足以吸引我的想像力,其實卻是最微不足道的;因為對我而言,有什麼不是和她有聯係的呢?有什麼不令我回憶起她來呢?我一低頭看這間屋子裏的地板,就看見她的麵容出現在石板中間!在每一朵雲裏,在每一棵樹上——夜晚的時候充滿在空中,白天則在任何一件東西上都看得見——她的形象總是圍繞著我!最普通的男人和女人的臉——連我自己這張臉——都像她,都在嘲弄我。整個世界成了一個可怕的紀念品收藏館,到處提醒著我她存在過,而我已經失去了她!
“唉,哈裏頓的容貌是我那不朽愛情的幻影;是我想要保持我權力的那些瘋狂的努力,我的墮落,我的驕傲,我的幸福,以及我痛苦的幻影——
“翻來覆去地把這些想法說給你聽也是發瘋:不過這會讓你明白為什麼,我不情願永遠這樣孤獨,有他陪伴卻又沒有好處,反而加重了我所忍受的不斷的折磨——一部分是這原因,使我不再去管他和他的表妹如何相處。我沒法再去注意他們了。”
“可你說的‘變化’是什麼呢,希斯克利夫先生?”我說,他的舉止讓我害怕;雖說他並不像是有精神錯亂,或是死去的危險。據我判斷,他相當結實健康。至於他的理智,他從童年起就喜歡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不可思議的事上,他還有有趣的古怪的想像力。或許他對他那死去的偶像有點偏執;不過在別的方麵,他的頭腦跟我的一樣健全。
“在變化到來以前,我也不會知道,”他說道,“現在我隻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罷了。”
“你不是覺得生病了吧,是這樣嗎?”我問道。
“沒有,內莉,我沒有生病,”他回答。
“那麼你是怕死嗎?”我接著問道。
“怕死?不!”他答道。“我對死,既沒有恐懼,沒有預感,也沒有期望。我幹嗎要這樣呢?我有強健的體質,有節製的生活方式,工作也不危險,我應該,也可能是這樣,活著一直等到我頭上再也找不出一根黑發來為止——可我沒法讓這種情況再繼續了!我得提醒自己去呼吸——幾乎都要提醒我的心髒去跳動!這就像是要把一根硬彈簧扳彎過來似的;如果沒有我的那個思想在提醒,都要十分勉強才能做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動作。無論是什麼活的或是死的東西,如果和那一個無所不在的意念聯係不起來,我也是強迫自己才能注意到。我隻有一個心願,我整個的身心和能力都渴望如願以償,我渴望了那麼久,那麼的堅定不移,以至於我深信一定能夠達到——而且很快就可以——因為,這個心願已經吞沒了我的存在:我已經被吞沒在那朝思暮想的預感中了。我的坦白並沒能讓我輕鬆;但這些話或許可以說明我為什麼會無故地表現出那樣的情緒。啊,上帝啊!這是一場漫長的搏鬥,我希望它快快結束!”
他開始在屋裏踱來踱去,嘴裏咕嚕著一些可怕的話,這讓我不覺相信起來(他說約瑟夫也這樣認為),良心把他的那顆心變成人間地獄。我真不知道這將會怎樣結束。雖然他從前很少透露過這種心理狀態,甚至連神色上也不露出來,但我毫不懷疑這正是他平時的心境。他自己也這麼說;但是從他平時的舉止上看,沒有人能想得到這事實。當你初次見到他的時候,你也沒想到,洛克伍德先生:就在我談到的那一段時期,他也還是和以往一樣,隻是更喜歡自己一個人呆著罷了,還有,或許在人前更不愛講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