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他們是逃不脫的。
稀奇的是,凶臉大漢對他們的態度似乎客氣了很多,一隻大手,像鐵箍一樣拉住殷文和洛絨兩隻瘦小的胳膊,把他們拽到一輛停在巷子裏的馬車上。洛絨和殷文早已放棄了反抗,拳打腳踢,嘴咬頭錘都試過了,徒勞而已。
馬車雖然簡樸,但是很寬敞,凶臉大漢在外麵駕車,隻有洛絨和殷文兩個,左看看,右看看,馬車雖然也是坐過的,但是這種帶蓋子的,可是頭一遭。不錯,京城就是不一樣。
享福的時間總是那麼短暫,馬車很快停了下來,凶臉大漢拉開車簾,“下來!”
一扇紅漆小門,吱紐紐的開了,一個白衣素服的女孩走了出來,大概也就殷文這個年紀,儀態娉婷的走到三人麵前。看呆了剛爬下車的兩個人。她的臉上未施脂粉,天然的白皙皮膚,襯著一雙嫵媚動人的眼睛,頭上別著一朵白花,卻是人比花嬌;嘴角輕揚,露出雪白的貝齒,向三人微微一福。殷文哪裏見過這樣出色的女子,便是夢也沒有夢到過的。洛絨卻是越看越是難過,明明都是女兒身,看看自己……
她開口了,聲音細嫩嬌怯,“多謝了,黃大哥。”
凶臉大漢,黃大哥點點頭,“我先走了,店裏還有事。姑娘有什麼吩咐,叫人送個信兒就成了。”說著,上了馬車,看了一眼洛絨和殷文,轉頭走了。
女孩又向二人微微一福,殷文忙伸手出去扶她,不伸手則已,這一伸手,看著那手完全是黑泥兩塊,怎麼碰得這麼純潔美麗的姑娘,忙又收了回去。女孩道:“二位請進。”引著他們進了小門。
小門內,別有洞天。繞過一排嶙峋的疊石假山,一條小小水渠靜靜流淌著,女孩前頭帶路,走上渠上一座石橋,洛絨見到橋頭立著一塊石牌,題著“幽音橋”三個字。過橋往左,種著一大片竹林,冬日的寒風已經褪去了竹身的青色,但林中彎曲小路,依舊清幽逶迤。女孩蓮步輕搖,走在林中,似乎搖醒了竹林的精魂,添了許多生氣。
竹林盡頭,是一座二層的小樓,樓前疏影橫斜植了幾棵梅樹。女孩掀開厚重的門簾,輕聲道:“姐姐,人到了。”
一個白衣女子從朝門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和剛才的女孩有些相似,圓圓的鵝蛋臉,皮膚甚白,隻是眼中的嫵媚多了些滄桑。女子走上前來,“小女子芫芝,這位是小妹晴煙,請教兩位高姓大名?”
殷文似乎是不習慣高姓大名這麼文縐縐的說辭,看了看洛絨。洛絨答道:“我叫洛絨,他叫殷文。”
芫芝請二人坐下,晴煙給二人端了茶,然後靜靜立在芫芝身旁。
芫芝的聲音,清亮非常,聽在洛絨耳中卻有種濃濃的疲憊,“二位請喝茶。芫芝就開門見山的說了,聽黃大哥說,你們是來尋殷才的?”看到二人點頭,芫芝續道,“聽了這位小哥的名字,似乎和殷才有親戚關係?”說著緩緩看向殷文。殷文應聲道:“他是我二哥。”
芫芝輕輕歎息,“殷才曾經說過,他的家是在蜀地,這麼說你們是從蜀地而來?走了這麼遠的路,卻聽了這麼個凶信。”芫芝的目光越過洛絨,看在門口那還未開花的紅梅樹上,“殷才是七天前死的,他死的第三天,我的姐姐,荷芳,也上吊死了。殷才因姐姐而死,姐姐也為他舍生。死者無悲,生者獨哀,也就不必提了。我找你們來,是有點東西,要交給你們。”
晴煙到內屋拿出了一個包袱,放在桌上打開,裏麵有幾件衣服,和一些信箋。芫芝道:“殷才日常用的東西,我都托黃大哥埋在殷才身邊了;這些衣服是姐姐一針一線的為殷才的家人縫製的,她是有心做殷家的媳婦的。可惜,身不由己……這些信,是殷才寫給家裏人的,一並交給你們了。”說著起身吩咐晴煙,“送他們出去吧。”
洛絨拿起包袱,紮好交給殷文。兩個人目光相碰,洛絨看出殷文的不舍。他們流浪太久了,突然置身於這樣一個閑適的小院,兩個清雅的佳人,怎能舍得離開?
“芫芝,嗯,小姐,我們來投奔殷二哥,身上一文錢也沒有了。你們能不能收留我們?我們可以幹活的,什麼都能幹,你們住著這麼大個園子,我們可以幫你們掃掃園子,收拾房子……”
芫芝看看她,又看看不住點頭的殷文,剛要說話,晴煙那邊插口道:“姐姐,黃大哥那邊不是缺人手嗎?不如,就讓他們到酒樓裏幫忙去吧。”
芫芝臉色黯然,“如果我不幫的話,你又要說我不近人情了,是嗎?”
晴煙低頭道:“姐姐,他們千裏迢迢而來,身上又沒了錢,能幫就幫一點。我知道姐姐還在因為大姐的事情,在怨殷才大哥……”
芫芝苦笑道:“我怨,我承認我怨,怨他害死姐姐,如果不是他害姐姐動了情,姐姐怎麼會這麼早死?”
“姐姐,我不怨,我看著大姐在殷才大哥身邊的時候,那麼開心,我就不怨。再說,早死晚死,還不都難逃一死?姐姐怎麼就想不開?我倒是想像大姐一樣,隻怕隻有那麼一忽兒的快樂,我就什麼都不怕。”晴煙的話,一聲聲的敲著聽著的三個人的心房。洛絨在思索那一忽兒的快樂;殷文沉醉在晴煙說話時,眼睛裏朦朧的那一層清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