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芝的聲音有著濃濃的惆悵，“晴煙，你跟姐姐原本就是一類的。可是我們，最要不得的就是愛情，你懂嗎？唉，今年冬天來得早，總不能看著你們活活凍死。好吧，晴煙你去叫人給黃大哥說一聲。”說著向內房走去，在掀起門簾的一霎，她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洛絨，“可是，這位小妹妹，你要小心了。很快，你是個女孩這件事就再也藏不住了。”
洛絨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看著晃動的門簾，果然是個厲害的女人，一眼就把她看穿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和男孩子的差異有多大，她想要再依靠隱瞞生活是越來越難了。
晴煙走到她的跟前，端詳著她：“就是嘛，你本來就不像個男人。可是，這下可怎麼辦，遠香酒樓的夥計都是男的，他們擠在一個大通鋪上，還一起洗澡……”
洛絨根本沒想到過這麼多。她看著晴煙，欲言又止。殷文看看洛絨，“哦，那我們還是找些別的活計吧。”他還是不甘心，看他偷偷瞧著晴煙的眼神就知道了。咳，人總是要長大的。
“姐姐，那先把這個小妹妹留在咱們這裏，好嗎？”
“晴煙，你知不知道咱們這兒是個什麼地方？”
晴煙點頭道：“知道。可是……”
“那，洛絨，你知不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芫芝走了出來，臉上帶著點自嘲的味道。
洛絨搖搖頭，雖然她感覺到一點異樣，但是她說不出，她怕侮辱了她們。
芫芝打開窗，窗子的對麵是一個靜靜的小湖，午時的陽光傾灑在湖麵上，溫暖靜謐。“晚上，這裏是京城最熱鬧的地方。男人來這裏尋歡，女人在這裏陪笑。你，想要留在這裏嗎？”
洛絨也在問自己，果然這就是真相，你還想嗎？你還願意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芫芝憐惜的看著洛絨，小女孩怎麼可能體會得到這園子裏麵的險惡呢？“這樣吧，先讓黃大哥把殷文接過去。你呢，先在我這裏住上幾天。姐姐去世，幹媽給我七天的謝門，不用接客。這房子也還能清淨幾天，你考慮看看。”
午飯的時候，婆子送來飯菜，芫芝和晴煙都借口自己沒有胃口，讓給洛絨和殷文吃。這是洛絨吃得最食不甘味的一席飯。菜色很好，味道不錯，看得出芫芝和晴煙的日子還是過得很好的，起碼是溫飽。洛絨知道自己不應該留在這裏，可是，天下之大，哪裏又是她可以容身的地方呢？
下午，黃大哥來接殷文。芫芝將黃大哥拉到一旁，悄聲問道：“沒關係吧？”黃大哥看了看殷文，“他和他哥長得不大像。早上瘦猴見過他一麵，也未必看清，我讓他閉嘴就是。”芫芝點點頭，走到殷文跟前，道：“你，今後就叫阿文吧，別人問你姓什麼，你就說不知道好了，千萬別說自己和殷才的關係，明白嗎？”殷文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再望望洛絨和晴煙兩個，輕輕擺手，低頭跟著黃大哥走了。
晴煙見到洛絨神情落寞，安慰她，說黃大哥雖然表麵上凶一點，其實心地很好，殷文有他照應肯定不會吃虧。至於早上把兩個人扔到善人街上，不過是做做樣子，是為了他們好……
洛絨聽著晴煙的解釋，雖然年紀閱曆都還幼稚，但也隱隱發覺到，殷才的死，必然跟遠香酒樓有著某種聯係。
夜晚，終於降臨了。華燈初上，小樓被映得透亮。
洛絨洗了澡，身上飄著茉莉花粉的味道；洛絨的頭發天生又黑又密，逃難途中為了輕鬆，經常找機會就剪短，晴煙一邊幫她梳頭一邊可惜。她摸著短短的辮子，已經被晴煙修剪整齊，末端還係了條紅色的頭繩，恍忽之間她便由那個肮髒的小流浪漢變回了本來的麵目。
窗外笙歌初起，她偷偷從窗戶的縫隙裏向外望。湖水輕搖，人影綽約，碧樹銀台，遊蜂戲蝶，濃妝豔抹的女子和她們的恩客交換著彼此的所有。窗外的嘈雜和小樓的寧靜，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洛絨匆忙站直身體，離開了窗子。晴煙笑道，“衣服還湊合吧？我比你高一點，袖子長了。”
洛絨抬起手臂，“已經很好了。”
晴煙坐在桌旁，也向窗外望了望，“這裏其實很少這麼清淨的！大姐是這裏的紅牌，姐姐的嗓子也是一等一的。聽幹媽說，大姐死了，姐姐又閉門謝客，這幾天她可是磨破了嘴皮，才把那些慕姐姐之名來的客人擋在門外。”
晴煙幹脆把窗子打開，窗外的鶯鶯燕燕，一股腦都傳到了樓上。“這就是咱們要過的生活，我已經習慣了。下個月，我滿十四歲，就要接客了。”她說得輕鬆。
“你，不害怕嗎？”
晴煙探身出外，聽著外麵隱隱傳來的歌聲，“哦，今天是姚香上大台，”她扁扁嘴，“跟姐姐比差遠了。我？我不害怕，因為我有一技傍身，不會淪落到……那個地步。”說著，窗外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原本和諧迷醉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