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自己一個白看書的理由,洛絨特別把庫房打掃了一下,把自己挑到的有興趣的書本都放在一旁,其它書本雜物都堆放整齊,待到庫房變得幹淨整潔了,她才安心坐下,隨便拿起一本書來。也許,這就是緣分,她挑出的第一本書叫做《秋蘿癡錄》,扉頁上簪花小楷寫著幾行字:“天涼悲秋,傷師公辭世,淒歌送別。秋蘿憶及師公生前彈唱音容,以字記之,慰師公天縱之才。”書稿甚厚,都是那名叫秋蘿的女子手寫,與師公相識,學藝的過程。到了後篇,秋蘿開始寫起師公在琵琶上的過人造詣,洛絨翻過數十頁,竟然都是曲譜和琵琶彈奏的技藝。正自感到無聊,想要換一本來瞧瞧,偶然翻過一頁,一句“欲渡河無船”,覺得有些熟悉,手上雖然仍是不停的翻動著書頁,腦海中卻如電閃一樣,響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聽過的那曲悲歌: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鬱累累。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
記憶中那位淒楚女子,拉著她的小妹,眺望著東方,可惜重重山野,故鄉何在?親人何在?洛絨念著,“欲渡河無船……欲歸家無人……”她翻回那頁,果然就是悲歌,附了曲譜,還有一行小注,“琵琶聲中苦調多,每聽師公彈唱此曲,思舊故以想象,長太息而掩泣。”洛絨細細認著那記憶中的歌詞曲調,輕聲唱著。
一邊翻唱,一邊回想,慢慢的天色已暗。洛絨看了一天,也覺得疲憊了,又抓些餅子吃掉。天色全黑,洛絨急忙點上一盞小燈,蜷縮在床上燈旁,她不習慣一個人的黑夜。以前總還是有殷文在,而且他們流浪路上找得到的休息之所,常常人滿為患。雖然這種情況到了京畿附近有些緩解,她的身旁總是會有同伴。她緊張的到處亂看,生怕視線不到的地方突然竄出個妖魔鬼怪什麼的,可是要是真的竄出來,她該怎麼辦,哼哼,她會把燈火砸在它的頭上,看它還敢不敢出來嚇人。
她這樣神經緊張的自我防護了一陣,終於眼皮開始打架,垂頭睡著了。
屋外的風漸大,窗欞門框咯吱咯吱亂響,在寂夜裏分外清晰;院子裏也成了狂風肆虐的場所,它上躥下跳,搖動所有可以搖動的東西,還吹著快樂的口哨。可是這些,卻都沒有吵醒洛絨,她臉上浮現著甜美的微笑,因為她終於回了故鄉,雖然是在夢裏。
那間熟悉的土屋,姐姐帶著妹妹眺望著重重山脈阻隔著的故鄉。她說故鄉溫暖濕潤,翠山秀水,綺麗多姿。妹妹不知道什麼是翠山秀水,她隻知道茫茫戈壁中,這一塊小小綠洲,是她的家。姐姐苦笑,說妹妹忘記了本名,忘記了故土,也忘記了天上的爹娘。妹妹知道,姐姐在等她長大,姐姐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惜,她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那一天。
姐姐是痛苦的,因為她記得;洛絨是幸福的,因為她無知。可惜,洛絨的幸福也要被命運生生撕碎。她們的西景村在南暄國西北邊陲,同屬甘州地界。這些年來兩國你爭我奪,卻哪有一個人顧及到百姓的死活?洛絨又回到了那天,天昏地暗,一群騎兵,燒殺搶掠,火苗在西景村蔓延,家家戶戶逃難。爺爺抱著洛絨,牽著姐姐,卻殺過來幾個凶惡的兵士,搶走了姐姐,在爺爺的頭上留下深深的鞭痕。他們太可惡了,搶了西景村人的家園,還要搶走西景村的女人玩樂。洛絨大叫著姐姐,險些被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抽上一鞭,還是爺爺替她受了,洛絨噴火的眼睛,銘刻住那個人的模樣,銘刻住他的聲音,“這群刁民,饒你們不死,還不快滾?”他那猙獰的麵孔,似乎幻化成無數凶惡的提叉小鬼,衝向洛絨和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