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寺的神使不可隨意入宮,但神官不同,人人都認為神官侍奉天神已久,心思要比神使虔誠。一心是肅京天寺神官,入宮祈福算得上是尋常,先代後宮也經常請天寺神官入宮祈福作法之類。
本代皇帝登基的時候歲數已然不年輕了,原有的正宮已經病逝,後宮也並未續立皇後,由年紀最長又最得寵的宜貴妃執掌後宮瑣事,宜貴妃年長之後篤信神教,十天半月必然傳召一心入宮或是祝禱或是占卜。
一心從宜貴妃宮中出來,甬道上怯生生站著一個小女宦,看見一身素衣,長發披肩,瘦弱蒼白的一心出來,咬著嘴唇衝上來:“神官大人,您,您……”小女宦一看便知是入宮時間尚短,沒幹過什麼體麵的活,話也說不清楚,人卻緊張的不得了生怕一心走了似的擋住了一心的路。
一心伸手示意她暫時住嘴:“這位姑娘想讓貧僧去什麼地方,前麵引路吧。”
倒不是一心生性與人為善,隻是皇宮是個富貴窩,就算是在這裏將日子過得再低賤的人,也能掀起幾重風浪來,一心篤信一個道理,那就是小鬼難纏。
靜妃一直猶豫著,不知道如今炙手可熱的神官大人會不會同意駕臨她這個不受寵的妃嬪殿閣,連自己宮中的女宦都推三阻四不肯去請一心,還是個剛入宮的小女宦收下靜妃一串珍珠鏈子才兩股戰戰的去了。
一心未進門已經想起此宮主人是靜妃,無母家可以炫耀的清貧出身,也沒有聖眷可以依仗的空有頭銜的女人,一心的嘴角翹了起來,他喜歡這種人,這種人的心裏懷著巨大的恐懼,他們無所畏懼沒有原則,他們充滿欲望,猶如利劍。
“神官大人有禮了。”靜妃頷首,不敢表現出欣喜,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端莊淡然,一心笑著行禮,二人禮節周全得互相客套著讓了座,靜妃屏退了左右親自給一心燒水烹茶,一心看著這個女人,不老不醜,可惜一臉的怯相,再美的女人總是直不起腰仰不起脖子一副伏低做小的樣子,男人看了也會心生厭倦。
“娘娘今日傳召,不知是祈福還是祝禱?”一心笑著,小風爐炭火正紅,壺嘴熱氣冒出來,帶出一股清幽茶香。
“神官大人是禦前紅人,本宮,本宮……”有其奴必有其主,方才的小女宦是什麼樣子,此時的靜妃就是什麼樣子,羞羞怯怯,心神亂得就像是壺中的水。
一心拿起茶巾墊著,將壺從風爐上拿了下來,熱茶入了青瓷杯,一陣馨香的氤氳之後,一心微微搖頭歎息:“過了,可惜可惜。”
靜妃看著眼前這個瘦弱似重病垂死之人的一心,竟然一時間緊張得話也說不出來,一心抬起眼睛來揶揄:“娘娘如此怯場,貧僧真是想不到當年娘娘是如何成為王爺駕前的舞姬的。”
雖然人人都知道恃強凜弱是個貶義詞,可是人人都有一顆恃強凜弱的心。當一心麵對靜妃的弱,他就不由自主的強了起來,強的理直氣壯毫無愧意,而靜妃也越發的弱了,一雙杏仁眼中淚光盈盈十分委屈:“本宮自幼喜愛音律,若有音律,萬事不怕……”
不論世上有多少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人人在麵對一個如此靡弱的人時,都不會心存多少同情,甚至不會慷慨的給予耐心。
“娘娘有話還是直說,貧僧今日還要準備出城去。”一心一笑,不過是個諷刺她的玩笑話,這個女人居然會覺得如此委屈。
靜妃深呼吸一口氣將眼淚憋回去,一心已經斟茶相讓,靜妃將熱乎乎的茶杯端在手心裏,終於鼓足了勇氣:“本宮無寵多年,想著神官大人上達天聽,心思聰慧,可否給本宮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