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嫁入七王府兩個月之後,七王爺司馬懷墨忽而染了大病,呼啦啦一群太醫來瞧,隻說王爺染了奇症,體虛陰寒,心力交瘁,才日漸虛弱,但開了補方卻也無濟於事。
司馬懷墨全然不在乎每況愈下的身體,索性告了病假,悠閑休養在家,逗鳥賞花,瞧著跟冰山一樣的娘子發呆笑笑,時間久了就暈乎乎睡過去。
“小蘇娘子,你不似以往愛說笑了。”那天司馬懷墨端過蘇幕遮遞來的苦藥,語調好不哀怨,“真是懷念你我新婚的那幾日啊,小夫小妻,嬉笑怒罵,纏綿恩愛。”
蘇幕遮聽罷便笑,“喝藥吧。”
“是你熬的我便喝。”
“是我熬的。”
司馬懷墨二話不說,咕嘟嘟喝了個幹淨。
那藥入口微甜,而後酸澀,最後是苦楚。
“七王爺,今日,是我最後一次伺候你喝藥。”蘇幕遮看著那悠悠哉哉坐在藤椅上的秀美男子,目光柔和,卻無感情。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他抬眸看著遙遠的某處,竟吟起詩詞來,“蘇幕遮,你究竟是那映著斜陽倒影的流水無意,還是那遠在斜陽之外的芳草無情?”
“王爺好詩意。”蘇幕遮不鹹不淡笑笑,“可惜本相不是流水,而是禍水;也不是芳草,隻是棋子罷了。”
“是太後派你來殺我的……麼?”
她搖頭,“是我請旨而來,隻因我想親手結束你的性命。”
她早已查出,當年二皇子與七皇子表麵和睦,暗裏卻是在爭著那高處皇位。
太子失勢,她的爹爹——右宰相不得不在二皇子與七皇子之間擇一人出來扶持,而她蘇家素來與二皇子司馬昭雲結交,故而爹爹選擇追隨之人,不由分說,便是司馬昭雲。
從此她蘇姓一族便開始與七皇子司馬懷墨水火不容。
不料司馬懷墨得到了左相的支持,聯合陷害誣告栽贓她那右相老爹,硬生生扳倒了她蘇氏一族,她蘇家權勢皆失,死了一百三十多口。
隻是可歎,若論心計,後宮之人才是最擅。
後宮之中二皇子的生母,也就是當今的太後,當年為扶持自己兒子登基,暗中聯合朝中勢力,加之司馬昭雲所糾集的兵權,足可與司馬懷墨抗衡七分。
任憑他司馬懷墨如果糾結勢力,最後悲劇的卻是他母親不夠出身,又有二皇子生母在後宮的打壓,先皇寵著司馬昭雲,到底是將皇位傳給了這位二皇子。
太子隨即徹底倒台,再隨後就是先皇駕崩,司馬昭雲登基。
而在這政變陰謀中,司馬懷墨是陰謀算計出力最多,收獲最慘的那一個;太後是運籌帷幄坐在先帝病榻前抹著眼淚裝無辜的那一個;蘇幕遮是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的那一個,司馬昭雲則是明知禍事因自己而起,卻無法力攬狂瀾,隻得隻身站在風口浪尖上的那一個。
勉強保住一條命,她一出來便威風閃閃地扳倒了左相為家族複仇,又深知,自己真正的仇人,卻是那口口聲聲說著愛她的司馬懷墨。
牆倒人推本是權鬥中最常見的戲碼,太後心眼小,既已上位,定是留不得有威脅存在,短短兩年之間,司馬懷墨的性命,早就走到了死局。
是太後和皇上,容不得他。
所以她向太後請命,既然要他死,不如讓她下手,也算用這條命為家族報一個仇,盡管她更看不順眼的其實是當時那個坐在鳳椅上假模假樣其實最是心狠手辣的死八婆——
太後到底“幹脆”,當即笑著飲茶,道了一句“既如此,你便嫁了他吧,下手也方便。”
那三婚的懿旨,不過是個幌子。
司馬懷墨倚在藤椅上虛弱苦笑,嘴角已經滲出鮮血:“我本可以不吃你做的菜,不飲你釀的酒,不喝你熬的藥。”
“那——你方才又為何而喝?”
“我說過……我願為你手可摘明月,腳可淌油鍋,上碧落下黃泉……”懷墨笑得倒是輕鬆,“被二哥殺是個死,被太後殺也是個死,倒不如被你所殺……我對你蘇家罪孽深重,悔也不得,你親手為本王端了兩個月的毒藥,我又怎敢不喝。”
言罷,臂彎無力垂下,藥碗碎了滿地。
小風颼颼呼嘯過,蜉蝣一夢轉瞬空。
蘇幕遮看著懷墨止息時那遺憾的麵容,心中微痛,卻隻出聲喚了來人,淡淡道出一句:王爺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