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近來每日都與太後鬧得不甚愉快。
大體如下:
某日,太後摸著那柄金閃閃的小彎刀,對皇帝言:“這刀是進貢的,鋒利無比,輕輕一劃就完事兒,痛苦不了多久的,哀家賜蘇相抹脖子了結,可好?”
皇帝憤然,“母後若如此待她,朕絕不再踏足母後宮中一步。”
太後很哀怨,第二日,取出一條白綾,揉了又揉,“那麼,你瞧著白綾,天蠶絲織,柔軟光滑,放在脖間定能舒適萬分,哀家賜她上吊了結,可好?”
皇帝繼續憤然,“母後若如此待她,朕便把後宮嬪妃全部發配邊疆。”
太後很悲傷,第三日,拿出一小瓶子鶴頂紅,“兒啊,你看這鶴頂紅,咕嘟一下喝入腹中,沒一會兒就能哇哇吐血……”
皇帝正欲拂袖而去,太後卻一把拽了他的龍袍,“皇帝啊皇帝,她是蘇家後人,清楚七王之死的真相,更知道你與哀家太多秘密,這等禍水,留下便是後患。”
“朕,會親手除掉這個後患。”當時司馬昭雲看著皇宮外那一片天,說的好不淒涼。
那一夜月光迷離。
蘇幕遮早已離了王府,賣了相府,辭了官職,隻身隱在山林一所小茅屋中,等待最後的命數。
回憶那過往年頭,她似從未覺察自己愛的有多深,痛得有多苦,恨得有多濃,隻是每每閉目想起父親頭顱自刀下掉落的那一刻,心被扯得硬生生得疼。
她不過一個家破人亡的遺女,披上了宰相的官服,又怎麼可能真的翻手為雲覆手雨?
左相一族滅在她手,司馬懷墨的性命亡於她手,她報複的也差不多了,隻是司馬昭雲,一切因他而起……她對他卻從來都是愛不起,更恨不來。
她已非清白之身,不配再愛。
她掌握了太多秘密,不能再愛。
恍惚間聽到門外咚咚叩門三聲,蘇幕遮瞥了眼鏡中的自己,梳妝安好,仿佛還是十年前那杏花窗前的無邪模樣。
終於等到了他的腳步。
她抬眸,隔著木門輕輕作問:
——門外何人,為何而來?
——我是司馬昭雲,我來,是為與右相大人告別。
小木門吱呀而開,門外有隨護而來的侍衛,月光下是那久違的明黃身影。
如那青石路上的匆匆對視一般,沉靜的雙眸,低垂的眼簾,“愛卿,朕親自來為你送行。”
說完,他遞出了藥瓶。
蘇幕遮接過,一飲而下,笑容澀澀。
想起的竟是那日他在東南枝旁,醉花陰下,哀哀怨怨端酒問她,可否還願與她執手的一幕……那一幕印的太深太傷情,她戀戀不忘。
怎麼不願?如何不願?隻不過那恩怨隔在中間,雖不是他親身陷害,她家族卻是因他而滅。
願意,又能如何?
可她嘴上卻說——
“陛下,我死了,你便擇日立個皇後吧。”
這便是她在閉目前的一刻,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司馬昭雲咬緊嘴唇,攬住她即將倒地的身軀,望著她緊閉的眼,淒清一歎,“那個位置,永遠是你的,就算你不在了,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