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罪?”
“你何罪之有?”食指摩挲杯盞沿上,她這麼一問,屋子裏整個氣氛頓時冷峻下來,陸嬤嬤輕歎一口氣,搖頭不再看,目光落回手上的茶經上。
明陽夫人看似在注視韋娘子,實則不知透過她看到了別的什麼,“我知你不平,也知你心不甘,不過我有話要交代你。”
來去無非一個利字,當初韋娘子進府伺候時,縣君府幹淨得很,幾個仆從,兩個已是老太婆的主子,她盡心盡力服侍,從未露過一星半點的不願出來。
想到此,明陽夫人嘴角倒嚼上了笑,“想不到,被人惦記的感覺是這樣的!”
韋娘子卻被她的話嚇得瑟瑟發抖,忙明示,“夫人,不是的,奴婢對您絕無二心。”
明陽夫人點頭,“我自然信你,量你也不敢,隻不過,你的心思放得太寬了,不該你想的亂想,這便是癡心妄想了。”
若是沒有喬思,她與陸嬤嬤一死了後,整個縣君府不就落在她這個總管娘子手裏了嗎?可惜她算盤落空,自己倒沒想到她心思這樣活泛。
韋娘子已經癱軟在地,不可否認,她是動過縣君府的主意,且不是一丁點半點,明陽夫人出宮之後並未回故裏,卻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常州府安家,這幾年府裏來往的人中並未有她本家的親族,一看就是要絕了來往的意思,自己盡心竭力的侍奉,就盼著哪一天繼了這家宅,事實也果真如她所料,縣君府一日強過一日,可是,有一天,一位自稱是明陽夫人侄孫女的人遞了帖子上門,她從未看到兩位老人這樣高興,這樣欣慰過,果然,那個叫喬思的女子一進府,自己再不是得心應手的管事娘子,而是與這府裏所有的奴婢一樣,端茶倒水伺候茶飯,與這些人都一樣……
明陽夫人不知幾時手裏多了幾頁黃紙,“賣身契還於你,還有一百兩的安家費,好生過日子去吧。”
韋娘子突聞此言不由猛然抬起頭,看著明陽夫人如古井般堅定的眼神,臉上逐漸落入灰敗,“夫人,請不要趕奴婢走,奴婢日後再也不會有別般心思,請您再饒一次機會吧。”
說完砰砰的磕頭,她不能離開,當初若不是明陽夫人買了她,破家之際,勾欄窯子自己恐怕已走了十好幾回了,出府哪裏可以是這般輕鬆的,飄零流離,身無安居,她此刻已是要後悔死了去。
哪知明陽夫人並未給她機會,手一揮,“走吧,明日就出府去吧。”
韋娘子百般告求無望,最後失魂落魄的退離了出去,滿腹愁苦的回了房,掩了房門心感無力回天,心焦難耐,“不,不能就這樣被趕出去。”
她想到了那日父親兄弟被押去菜市口,正午時分刀落人頭掛,家裏其他人不分主子或奴仆一統鎖了,西市上人來人往的行腳商人各個用打量貨品的眼光評估著自己,母親被拖走,姐姐被拉走,妹妹被抱走……直到隻剩下自己。
零落的街市越發暗淡下來,衙役揮手馬鞭,“回了,明日再賣。”
那一日就如噩夢一般,纏著自己半年時間無法好生入睡,她日日悔恨,父親被枷鎖之時看向自己那痛恨的眼神,猶如一把閃著寒光的大刀,她每時每刻都無法忘記,此刻要被拋棄的感受攻破了她好容易用安寧富貴的日子築起的防線,她十指尖尖揪著頭皮,劃過臉頰,失望絕決的失喊,“不!”。
不是她的錯,她隻是看那夕陽下那個好看的兒郎,憑什麼是自己的姐夫,如果自己比姐姐更好,更優秀,是不是該是自己,所以她饒了十萬兩,讓銀樓製一套頭麵,送入宮中,明喜公主與皇後娘娘求旨,給她與他賜婚。
不想,不過半日功夫,父親氣勢洶洶的回了家,見著自己就迎麵一巴掌,氣恨得恨不能吃了她,咆哮道,“你以為黎王府是什麼人家,你想要他家的人,他就能要了我們一家子的命。”
一念起,貪念回,父親卻得了個瀆職貪汙的罪名,試想一出手就是十萬兩的頭麵,豈不是比皇家還要貴重?
故而,家破人亡,支離破碎。
這廂,陸嬤嬤拍拍明陽夫人的手,安慰道,“多少年了您也無法改了這火爆脾氣,氣大傷身。”
“許是今日被奉姑的事亂了心神,早先看她雖做過錯事,卻是個聰明的,一念之差收在身邊,不曾想,她求的竟是你我的身後事。”
陸嬤嬤對韋娘子倒無憐惜,一個人能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跟頭,可想離第三次栽跟頭也不遠了。
“如今之際是為思丫頭的事做打算要緊,旁的糟心事暫不去念它,不過一個買來的仆婦,打發出去就是,明日再換一個合你心意的。”
論起她與明陽夫人誰的性情更剛毅,她卻更勝一籌。
門外匆匆進來一位管事娘子,姓區,因走得急,還粗喘著氣,“夫人,嬤嬤,那韋娘子持凶器割破了門上婆子的喉嚨,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