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昭沒有想到,她夢境中的離別來得如此之快。察罕特穆爾也沒有想到,他這一輩子還可以見到自己最想見又不最願意見的那個人。
最近他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老了,不知從何時起,那種從名馬、佳人、美酒和自己青春活力迸發出來的感覺,在迷亂中信馬由韁的佳趣,已經不複存在。
他越來越頻繁地感受到那種伴隨著黑夜而來的寂寞,那種因獨處屋子而產生的無法解釋、幼稚堪憐的怕孤單心理,強烈地渴望聽到任何一個人的哪怕任意一句話。可是鬼使神差地,這種孤單又使他沉迷,不想讓人打擾破壞。這大概是屬於成吉思汗後人的一份驕傲,對知音之人,既強烈渴求,又寧缺勿濫。
今天不一樣。
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亮光一閃,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抵在他的後背,同時一股同樣冷森森的、銳利的目光向他直射過來。
“李公子,別來無恙?”一重厚厚的麵紗遮住了她的臉。她盯著他,身體挺得筆直,整個人顯得那麼高傲、冷若冰霜。就連類似問候的話,口氣都很尖刻。
魔教教主陽頂天之義女黛綺絲,武林第一美人,傾倒眾生的絕色美人。當圓真向他提起時,他不以為然。可是當他親眼見識到她的美麗,他感到渾身一陣寒噤,震驚暈眩。尤其是,她那傲氣十足的姿態、帶點抵禦的神氣,更激起了他的興趣,令他激動亢奮,產生一種怒不可遏的不成功便成仁的征服心……一種殘暴的欲念。
“你怎麼會來?韓公子還好嗎?”
“他死了,”黛綺絲冷笑著,“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這不可能!我是傷了他,但那不至於要人的命,”察罕驚詫不已,“請你相信,我並不是要寬恕自己,為自己辯護。如果我真想要他的命,我不需要掩飾。”
“但你的手下,一個紅衣番僧,卻跑來下毒,就是那毒要了他的命!”
也就是說,她的丈夫,世上唯一贏過他的人真的死了。雖然非常地不服氣,但他的確是輸了。他,自負文才武略、卓而不凡的察罕特穆爾,輸給了一個個武功平平、柔弱不堪的男人,像個半大孩子的家夥。
“我禦下很嚴,不可能是我的手下做的。如果你不相信,我把所有人都叫出來,憑你辨認,”察罕頓了一下,“你是來殺我的麼?那也隨你的便,隻是不要在這裏動手……你應該不會想和我同歸於盡吧?”
一陣難以忍受卻又令人陶醉的沉默之後,她收起了匕首。
他久久地站立著,身體絲毫也不顫動,心卻怦怦直跳。不知怎地,生活已經變得不那麼沉重,不再教人難受了,變得像她現在已經很淺、很淺的呼吸那樣輕柔、溫和。她把他從千篇一律、麻木不仁的日子裏解救了出來。
“放了我女兒。”她的聲音又尖利又堅決,就像在下命令。
“你的女兒?”他滿心狐疑,“怎麼回事?”
“哼!你少裝蒜了!你的親生兒子,皇室貴胄,把我的女兒小昭搶進王府裏來了!”黛綺絲滿臉怒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這幾個字她說得斬釘截鐵,像小刀一樣鋒利。
別的女人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多半會淚流滿麵,苦苦哀求,可是這一位,卻是鋼鐵般的男子漢似的堅決,咄咄逼人……但她是在求他,毫無疑問的。就在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不再蒼老,裏麵顫動著萌發出一種非常隱蔽的、毫無欲求的柔情,他對她產生了深深的愧疚和發自肺腑的同情。
“你是說,庫庫?”察罕意外之極,但他接著說,“我帶你一起過去。如果是真的,我不會坐視不理。”
因為有可能幫助她做一點事情,他感到了真正的慰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