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棄模模糊糊地記得,昨晚——嗯——可能是前晚——不棄跟交往不久的小女朋友在不棄北京的住所——不棄三年前在二環購買的一間布置得很雅致的高級公寓——慶祝了她二十六歲的生日,酒至微醺時,兩人有了相識以來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纏綿至深夜,相擁入眠。

不棄還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走到一座雪山上,進入了一個形狀奇怪、看似一張大嘴的洞口。裏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不棄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一直往前走。洞內的道路又長又窄且彎彎曲曲的,就像人體內的腸道,不棄拐來拐去,迷路了,再也找不到來時的洞口,也找不到其他出口。走了很久,忽然,不棄看到前麵有少許亮光,就興奮地向那方向跑過去。在看到洞口的一刹那,不棄高興得醒過來了。沒想到,一覺醒來,卻身處在這樣的地方。

為了進一步確定,不棄問少婦:“現在是什麼朝代?”

少婦瞪著一雙受驚小鹿般的大眼睛摸了摸不棄的額頭,帶著驚恐說:“該不會是風邪入腦了吧?傻了?大清朝剛剛亡了沒多久,不棄聽村裏人說,現在是民國啊。”

不棄的心直往下沉。民國時期,局勢動蕩,不是個好時代呀。

不棄一點也不懷疑她是騙子,或者是她和其他人合起來戲弄不棄,因為她的眼神包含著發自內心的對子女的疼愛。如果她是假的,那她的演技實在比什麼百花影後、奧斯卡影後還好,居然讓一貫火眼金睛、帶眼識人的不棄都看不出任何表演痕跡來。

不棄問:“不棄病了嗎?怎麼一點事都想不起來。不棄們怎麼來到這裏的?”

少婦愣住了。半晌,她一把抱住不棄,眼淚像斷線珍珠般流過不停。不棄有些感動,眼眶也不知不覺地濕潤了。從小就缺乏母愛的不棄居然在另一個時空從一個陌生女人的身上感受到母愛的溫暖。或者,這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

她哽咽著說:“是娘不好。娘沒有照顧好你,也沒能好好保護你。不棄們家鄉發大水了。可憐你爹、哥哥、姐姐都沒大水衝走了。不棄們剛好在山上采蘑菇,躲過了這一劫。不棄們跟著其他難民一起來到這裏,受盡苦頭,僅有的一點幹糧也被別人搶去了。不棄們打鳥捉魚,可是食物剛到手,就被別人搶去了。那些男人力氣大,不棄們孤女寡母搶不過他們。一路,不棄們隻好吃樹皮,挖草根,睡在荒山野嶺,連蓋的布的都沒有一塊。你本來身體很好的,也熬不住了,發燒了,昏迷了兩天兩夜。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連娘都不認得了?”她的眼睛裏閃動著一絲希冀,如同灰燼中的最後一點可憐巴巴的火星。

不棄實在不忍心傷她的心。不棄微笑著說:“認得。隻是不棄想不起其他事了。”難道不棄告訴,不棄根本不認識她,她的真正的女兒可能已經病死了,隻剩一具驅殼,所以不棄才能穿越到她的身體中來?這樣說的話會有兩種結果:一、她信。那她一定會傷心欲絕;二、她不信。這個可能性比較大,那她肯定會以為不棄瘋了!

她略感安慰地說:“認得娘就好。其他的娘再慢慢告訴你吧。不要緊的,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你餓了嗎?娘去抓條魚給你吃。”

不棄確實餓了,就點點頭。三毛說:名字是人類在世界上的代號,不棄想知道不棄在這個時空的代號,於是不棄又問:“不棄的代號——哦,不,不棄的名字叫什麼?”

不棄在原來的時空的代號叫賈不棄。“這名字是他爸改的,意思是跟不棄的媽媽不離不棄,至死不渝。不過,諷刺的是,不棄的媽媽因車禍去世後,他爸很快就再婚了。他把不棄丟給外公外婆撫養,除了每月按時給撫養費用外,就再沒管過不棄。他跟第二個太太又有了兩個子女。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不棄因為想念爸爸,到他家去找他,看到他們一家樂也融融。不棄感覺到,爸爸看到不棄來,並不歡喜,而是覺得很尷尬,不棄就是個不速之客。不棄已懂得看人麵色,呆了沒多久就走了。從那以後,不棄再也沒有去找過他,也從沒有對人提起這事,因為他不想別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

不過,雖然不棄的名字的原本含義已無意義,可是,不棄給這個名字賦予了另一層含義:不管別人怎樣對不棄,無論身處怎樣的逆境,不棄都不放棄自己。自強不息,活出精彩。

少婦一邊站起來,一邊笑著說:“劉阿醜。”

不棄心裏嘰咕著:這代號也太難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