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苦笑說:“我跟她從小一起長大,情分自然不一樣。隻是我們做一行的,一定要有貴客捧,才紅得起來,這是這行的規矩。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我能體諒她的難處。我們確實也曾經想好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看開了。幹我們這行的,天天在舞台上談情說愛、你儂我儂,可是在現實中呢?我們常常被人罵做是戲子無情——”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仰頭又幹了一杯酒,酒入愁腸,化作一滴清淚。

滄雪對他產生了幾分憐憫,便也不再問,陪他一起喝酒。當然,她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是來刺探軍情的。

他們吃過宋澄點的幾樣菜後,滄雪所點的輞川圖小樣也端上來了。滄雪縱然有心理準備,也吃了一驚。這哪裏是膾、肉脯、肉醬、瓜果、蔬菜等原料雕刻、拚製而成的拚盤?簡直就是兩幅山水人物畫:一幅“畫”著群山環繞的溪澗口,幾棵辛夷樹枝頭的紫色花朵默默地含苞待放,也有幾塊落在泥地上的花瓣,靜靜地等待著化為泥土的命運。其寧靜致遠、超脫淡泊的風格與王維的《辛夷塢》十分吻合。

另一幅則“畫”著一個隱士獨坐在幽深的竹林裏,把遠山、明月當作他的知音,彈琴複長嘯。

滄雪讚歎之餘,不免擔憂。看來這高獻忠真的不簡單嗬!天香樓遇到前所未有過的勁敵了!

她幽幽自歎說:“這如詩如畫的珍饈,我真不忍心下筷子了。”

宋澄卻是食不知味,隻是機械地把菜塞進嘴裏,然後再灌一杯酒。

此時,已有三個人點了羊粉羹這道菜,滄雪覺得其中那個一個青年看上去有些眼熟,卻沒有認出他原來就是那日演關雲長的寶劍笙。

原來這歸滄浪(寶劍笙)也是自小就熱衷於廚藝,想要拜禦廚為師。

“大口高”安排他們參加刀工考驗。

他早讓人在大堂的中央放了幾張長桌,連成一線,桌上有廚刀、蘿卜和大碗。

他笑說:“題目是:切蘿卜絲。你們要在五分鍾之內切好出一千根細如發絲的蘿卜絲,必須又細又均勻,根根都能從針眼穿過去。你們準備好了嗎?好,我開始計時了。”他拿出懷表,說:“開始。”

歸滄浪的刀工還不錯,順利地通過了考驗,取得了一張高禦廚最近在洋人開的照相館中拍的照片。照片中的高禦廚笑容可掬,戴著瓜皮帽,一身長袍馬褂。

其他兩人沒有通過考驗,不免有些沮喪。

客人越來越多,有些客人是專程來看精彩的刀工考驗的。他們都感覺到都如同觀看雜耍表演般興奮。

滄雪第一次感覺到對手的可怕和自己身上的重擔的壓力。

飯後,她跟宋澄兩人一同走出狀元樓。滄雪看宋澄麵暈淺春、醉眼惺忪、走路腳步不穩,知說他是不勝酒力了,就說:“你家在哪裏?我給你叫一個黃包車,送你回去吧?”

宋澄口齒不清說,指著那邊的一條巷子說:“不——不用了,我、我——走過那條巷子,就、就是了——”他自己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了。

滄雪想起雛鳳鳴戲班確實就住在那邊的大院裏。她有些擔心地看著他走進那條小巷,忽然看到地上有個黃澄澄的懷表,就撿起來一看,卻見懷表邊上刻著一個“宋”字。她猜想這是宋澄之物,就蹬著一雙高跟鞋,輕移玉步,慢慢兒地追過去。

她走進那個巷口,看到宋澄剛剛走到那邊的巷口了。她正要叫他,忽聽到馬車骨碌碌、風馳電掣般的響聲,就見一輛被青布簾罩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就停在巷口,擋住宋澄的去路。兩個戴著氈帽的黑衣彪悍大漢從車內跳下來,動作迅猛地用手帕將宋澄的嘴巴捂住,悄無聲色地把他架上車,放下簾子。那馬車緊接著便閃電般開走了。趕車人也戴著氈帽,遮住了半邊臉。

滄雪嚇得握住了嘴,呆在原地,哪敢動一下?幸好她站在暗處,離得又遠,那兩個大漢沒有注意到她,否則的話——滄雪定了定神,也不敢再追,趕緊回身返回天香樓。

她驚魂未定,卻不敢將方才看到的蹊蹺事告訴人,,隻將方才在狀元樓品菜的情況告訴了老黃他們。然後她說:“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們先看著。”

走出天香樓,她心裏盤算著該不該去告訴雛鳳鳴戲班的宋班主,還是當自己什麼都沒看見?看方才那陣仗,對方的來頭不小,說不定是宋澄得罪了哪個黑幫大人物,對方派手下來綁架他。自己還是不惹他們為上。雖然良心上有點過意不去,可是自己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惹了這些人,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