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之星穿越英吉利海峽,一路平穩,隻是在進入海底隧道時,葉深深看到車窗外似乎有騷動,圍欄外遠遠有人在起衝突。
身旁的英國大爺氣憤地和身旁的大媽說:“法國人趕緊把這些難民全部拖回去吧!千萬不要讓他們偷渡到英國來!”
葉深深有點詫異,不明白英法之間為什麼還有人偷渡,直到用手機上網查了查才知道,法國那邊難民覺得英國的難民政策比較好,所以很多都爬圍牆跳卡車,企圖通過海底隧道前往英國,也因此釀了好幾起悲劇。
還沒等她放下手機,車廂中的人忽然騷動起來,紛紛指著車窗外議論。
她轉頭一看,一個鮮血淋漓的難民正艱難地扒在一輛卡車上,他身上沾滿了被別的車刮擦的血跡,卻依舊不屈不撓地掛在車沿上,不肯放手——當然也無法放手了,因為若掉下去的話,在這樣的隧道中肯定會被後麵飛速馳來的車子碾壓過去。
歐洲之星開得飛快,轉眼趕過了卡車。就在那個難民要移出他們視線之際,他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雙臂脫力,從飛馳的卡車上掉了下去。
在一車廂目擊者的驚呼聲中,有人趴在窗玻璃上拚命往後看,卻一無所見。
“死了,肯定是死了。”身旁的人這樣討論著。
葉深深茫然而難過地發了一會兒呆。畢竟物傷其類,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麵前死去,心口盡是淤塞的悲哀。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回歸到自己手中的素描本上,想著那組丹寧洛可可的修改。她的筆尖無意識地擦過紙張,在上麵勾畫著,等她驚醒覺察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紙上畫下了一個側麵。
在黑夜中被照亮的麵容,麵容與背景是異常鮮明的白與黑對比。他的側麵,是比水墨山巒還要秀美的曲線,比電光石火更為攫人的氣質。
那個雨夜,顧先生的側麵。
在電光石火的那一瞬,深深刻在她的心上,讓她永遠也不會再遺忘的美好線條。
她懷著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望著紙上的他許久許久,才歎了一口氣,將素描本合上了。她把臉貼在上麵,靜靜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就像貼著自己難以言說的秘密。
討厭的顧先生啊……說走就走,將她一個人丟棄在巴黎,然後,就連一個電話、一條消息也沒有。
明明他親過她的額頭,明明他們曾經在異國街頭漫步一個下午,明明他給她送過花、禮服與珍珠……
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已經明朗了,最後卻終於還是歸於模糊。
一走了之的人,最討厭了。
“好吧,既然這樣的話……”她聽著自己悠長的呼吸,在心裏說,“你不來看我,那我就去找你吧。”
因為,再沒辦法見到顧先生,她恐怕會慌得連最後的比賽都無法進行下去吧。
她到達薩維爾街已經是兩點多,春日的下午,每家店都比較安靜。
街口有人在等待她,看見她這樣一個孤身的女孩子過來,便碰了碰自己的帽簷向她致意:“你好,是葉深深小姐嗎?”
葉深深有些奇怪,因為她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滿臉雀斑的高大男孩:“是的,你好!”
“Flynn跟我說,他有個朋友從法國過來,要找一匹七年前Luigi Botto生產的特殊布料,看來那個神奇的女孩子就是你了?”他笑道,“我是Brady,之前和Flynn在同一家店裏的,現在他離開三年多了,不知道還好嗎?”
“是的,他還不錯。”葉深深這才想起,當初沈暨被艾戈逼得在巴黎待不下去的時候,曾經在這裏做過一段時間的打版師。
本來她還擔心自己過來能不能讓店員們放自己進去看麵料,現在頓時放下了心。
Brady帶著她去各個店裏晃悠,薩維爾街就這麼十幾二十家店,Brady又在這邊好幾年了,彼此都熟悉,聽說她千裏迢迢過來找一匹布,店員們個個都是無語。
也有熱心的男孩帶她進入後麵的樣布間,幫她將店內所有的Luigi Botto麵料都搬出來看,但最終一家一家店尋過都是徒勞無功。
有人說:“七年了,我猜想可能早就已經用掉了。”
也有人說:“不一定,那樣的料子太過柔軟細膩,恐怕不適合男裝,我敢保證至今還堆在某個角落裏。”
更有人說:“或許因為沒人選擇這樣的衣料,所以早已被丟棄了吧。”
找過的店越多,葉深深心中也越絕望。一直到所有的店都走完,一無所獲的葉深深看看街道的盡頭再沒有定製服裝的店麵了,才黯然對Brady說:“多謝你了,但看來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我很遺憾,沒能幫上你的忙。”他說著,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向她示意,“不如到我們店裏坐一會兒,休息一下再走吧?”
葉深深搖搖頭,本想離開,但想想又問:“你們店裏,我是不是還沒去過?”
Brady頓時笑了:“不過我們那個老頭子很固執的,我不認為他會買什麼特殊的布料回來。”
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帶著她到了當初沈暨待過的店中。
留著小胡子的店長果然很固執,一聽說葉深深是沈暨的朋友,頓時吹胡子瞪眼:“那個混蛋,頭一天說要走第二天就不來了,這種說走就走不負責任的人,我永遠忘不了!”
Brady悄悄地對她說:“別聽他的,昨天還在罵我們打的版稀爛,在懷念Flynn呢。”
仿佛為了驗證他的話,老頭兒又吼:“他自己怎麼不來,卻叫一個小姑娘過來?”
葉深深隻能艱難地安慰他:“其實他前段時間還在跟我說自己在這邊的事情呢,他說自己很懷念這裏的一切。”
這可是真話,隻不過說的是自己如何被艾戈打壓到這邊的事情。
老頭兒總算滿意了,又問:“找什麼布料?”
葉深深趕緊說:“是Luigi Botto七年前生產的一款特殊布料,據說隻有這邊還留存著一匹。”
“是嗎?Luigi Botto有什麼了不起,生產布料居然隻賣一匹?”
“是一種絲毛混合麵料,百分之八十五真絲和百分之十三的羊絨,另外加百分之二的高分子纖維。”
老頭兒摸摸胡子,想了想說:“好像有這麼個東西,當年那個混蛋George負責采購原料的時候,喜歡一個女星喜歡得神魂顛倒,後來她嫁人的時候,婚紗設計師是巴斯蒂安,據說用了特殊布料,George在意大利采購麵料的時候,就弄了一匹過來。”
葉深深頓時驚喜:“是嗎?那麵料現在還在嗎?”
“他被我狠訓了一頓,居然把婚紗料子買過來!我們是做男裝的,誰會選用這種料子做襯衫?放在店裏總是不見人挑,所以我們就丟到倉庫去了,現在估計還在那兒吧。”
“倉庫?”葉深深眼睛都亮了。
老頭兒麵無表情地一指Brady:“帶她去看看,讓她死了這條心。”
雖然知道每家店都有兩三千種麵料可供選擇,但葉深深跟著Brady穿過兩條街來到他們店的倉庫時,還是被震撼了一下。幾乎所有的料子都會在店內小庫房準備一份,但長年沒有人需要的,就會被丟到後麵倉庫區。這裏麵的各種麵料堆疊著,保存得很好,最早的估計年紀比她還大。麵料數量倒是都不多,因為一套衣服的定製時間多在十周左右,臨時再去拿料子也來得及。
當初負責采購的George,現在被發配過來看倉庫兼搬運工,顯然這些年的生活十分苦悶。聽說要找他當年帶回來的恥辱布料後,他一把打開了門,一屁股坐在門口,說:“快點,我晚上有約,還有十分鍾就下班了,到時候我會鎖門,不會等你。”
Brady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對葉深深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要不,你明天再來?”
“放心吧,如果確實在裏麵的話,十分鍾夠了。”葉深深胸有成竹地說。
Brady瞄瞄呈“井”字形堆積在那裏的幾千種布料,隻能嗬嗬笑了兩聲,打開了一個限時遊戲,定時十分鍾。
George打著電話:“夥計,遇上點事,臨走前有人來了。不過我隻給十分鍾,十分鍾後你來倉庫門口帶我一程。”
為了防潮透氣,所有的布料都以縱一排再橫一排的方式,縱橫交錯地堆疊著。葉深深繞過堆疊的布料,直接忽略過了其他深色布料,手指尖隻在一卷卷塑封好的純白色布匹上摸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