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呀?”孩子想都不想,直接將這個問題原樣轉送給告訴他答案的父母“為什麼呀。”父母不耐煩了,說,你管呢,反正是對的。工作人員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好吧,燈籠拿走吧。”
這是有史以來最無趣的一次小區燈謎會。也就二十來分鍾半小時不到,所有的謎語,無論難易高低,統統被一網打盡。剛剛還布置紅火的大廳,風卷殘雲的轉眼空蕩蕩了,燈籠被提走了,人散了。近百個謎語,正經被猜出來的連三分之一都不到。多數人——包括那些雙手提滿燈籠的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沒意思。有老人生氣了,在對物業工作人員抱怨:都這麼個玩法還搞什麼搞,明年別辦了,別浪費物業費了。也有人出主意,明年增加條規定,不準帶手機來,要在門口寄存了才準進場。我家孩子說,明年要是還這樣,就不來了。我說,還有燈籠呀。他說,不管有什麼,都沒意思。
現代人就這樣用聰明的高科技毀掉了自己的快樂。破解了,成功了,勝利了,達到目的了,領到獎品了,但全部的趣味和意義都毀了。有朝一日連活動都毀了,依存於活動的那點兒成功、勝利、驕傲、獎品,還不跟著煙消雲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人類有時真傻,一心隻想著“把事辦了”、“辦成”,隻想著要結果,卻將過程視如畏途,目若仇讎。豈不知很多事的意義和快樂,隻在過程當中。燈謎會的快樂,在於“猜”中,而不是猜“中”。正所謂“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哪複計東西。”獎品不過是泥上的爪印,人生感受才是瀟灑的飛鴻。
由蘇軾其詩想到其人,想想現在從眉山去開封,汽車轉飛機,幾個小時就到了,而九百多年錢的嘉祐年間,蘇家父子無論是從成都經蜀道出劍門到汴梁(開封),還是走三峽水路,經嘉州(樂山)、忠州(忠縣)直下江陵,哪一次不得在路上折騰好幾個月?確實辛苦多了,而且效率低下。但走那麼一趟,父子三人不僅飽覽“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雜然有觸於中”,而且趁“舟中無事,博弈飲酒”,詠歎唱和,留下百餘首詩篇,結集成彪炳千古的《南行集》。比較而言,現代人呢,得到的隻是暈車暈機的煩惱和堵車不耐煩的心境,留下的隻是對飛機晚點的投訴。到底哪種旅途更有趣些?
蘇氏父子出蜀出峽,無不有其目的,不是進京趕考,就是進京赴任。可除了這個目的,前往目的地的過程也是人生的有機組成部分,不是可以減損和忽略的,而且自有情趣和收獲。
而試看當今的商務人士,從一地到一地,追求的是越快越好,火車不夠快,飛機!如果能坐火箭則更好。一上飛機就閉目睡覺,恨不得一睜眼,已經到了目的地。路途中的雲海變幻、同路旅人、心境感受,統統是不存在的雲煙,毫不關心。這過程雖短,短到幾小時,也是毫無意義的、全然浪費的、被生命感受排斥的幾小時。而古人的旅程雖長,長到艱苦的數月,卻是鮮活生命的一部分。
人生豈不也是這樣的旅途,除了過程,哪有什麼結果,誰的人生,最終結果不是死亡,不是煙消雲散,不是城外一個土饅頭?大饅頭小饅頭豪華饅頭旺仔饅頭,本質有啥區別?那麼還如此匆忙緊張,做完一件事又一件事的,趕著往前奔,到底要奔向哪裏?
這個人生的問題也許聽起來太複雜和高深,那麼我親愛的鄰居們呀,你們那麼緊張忙碌的讓電腦和網絡送給你答案,你們要的,難道真的就是那幾個未必精致而且了無情趣的燈籠?
《博覽群書》2012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