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斯科特·艾克爾斯先生的離奇經曆

根據筆記本的記錄,我發現那是在1982年3月底的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我們坐享午餐時,福爾摩斯接到了一封電報,並草草做了回電。他未加評論,但卻把此事放在心上,因為他隨後站在爐火前麵,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抽著煙鬥,不時瞥向電文。突然他向我轉過身來,眼裏閃著淘氣的光。

“我假設,華生,我們可以把你看做是一位文學家,”他說,“你怎麼定義‘怪誕’這個詞?”

“奇怪——異常。”我回答。

他對我的定義搖了搖頭。

“肯定還有更多的含義,”他說,“還暗含有某些悲劇性和糟糕的意義。如果你拋出思緒回想一下你敘述的那些飽受折磨的公眾的故事,你就能看出怪誕之人是以怎樣大的頻率逐漸惡化成了罪犯。想一想‘紅發會’那樁小案件吧,開頭是怪誕有餘,結果卻窮途末路般地企圖搶劫。或者,再有就是,那件再怪誕不過的‘5個橘核’事件,直接引出一起殺人陰謀。所以,‘怪誕’這個詞總是引起我的警惕。”

“電報裏有這個詞?”我問。

他大聲地讀起電文來。

“適曆極驚人且怪誕之事。可否求教於您?——斯科特·艾克爾斯,查令十字街郵局。”

“男的還是女的?”我問。

“噢,男的,當然是。沒有女人會拍這種墊付回電費的電報。他會親自來。”

“你會見他嗎?”

“我親愛的華生,自從我們關押了卡魯塞斯上校以來,你知道我有多麼無聊。我的腦子就像一部空轉發動機,由於沒有被為它而造的工活銜接上,它都把自己撕成碎片了。生活平淡無奇,報紙枯燥乏味;勇猛無畏和浪漫傳奇似乎已經從犯罪世界中永遠消失。你還能問我,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否準備好探究任何新的問題,不管它被證明是多麼無關緊要嗎?不過現在,除非我搞錯了,否則我們的委托人已經來了。”

我們聽到有節奏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片刻之後,一個身材魁梧、體形高大、胡子灰白而威嚴可敬的人被帶進了房間。他的生活史被寫在他那粗獷的輪廓和自命不凡的態度上。從他的鞋罩到金邊眼鏡,可以看出他是個保守黨人、教士、好市民,傳統且死板到了極點。但是某種驚人的體驗擾亂了他與生俱來的鎮定從容,並在他豎起的頭發、通紅而帶慍色的臉頰,以及悸動而興奮的舉止上都留有痕跡。他即刻奔入主題,談他的事情。

“我經曆了一件最奇特且最令人感到不快的事,福爾摩斯先生,”他說,“我有生以來從未被置於如此窘境。這是最不成體統——最令人無法容忍的了。我堅決要求得到一些解釋。”他怒氣衝衝地說。

“請坐,斯科特·艾克爾斯先生,”福爾摩斯用安慰的聲調說,“我是否可以請問,首先,你究竟為什麼要來找我?”

“這個嘛,先生,在我看來,這件事和警察無關,而且,當您聽完事實真相,您必須得承認我不可能丟下這件事不管。私人偵探是一類我絕對無法與之意氣相投的人,但盡管如此,久仰您的大名……”

“的確如此。但是,其次,你為什麼不立刻就來呢?”

“這是什麼意思?”

福爾摩斯瞥了一下手表。

“現在是兩點一刻,”他說,“你的電報是在一點左右拍的。不過,任何人隻要略微看一下你的梳洗和著裝,就會知道你自醒來那一刻起就開始焦躁不安。”

我們的委托人把他未梳理的頭發捋平,還摸了摸他沒刮的下巴。

“您說得沒錯,福爾摩斯先生。我想都沒想過要梳洗,能離開那樣一座房子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但在我來找您之前,我已經到處奔走探聽過情況了。我找過房產中介,您知道,他們說加西亞先生的房租支付情況良好,還說威斯特裏亞寓所裏的一切秩序井然。”

“好了,好了,先生,”福爾摩斯笑著說道,“你真像我的朋友,華生醫生有一個壞習慣,老是錯誤地把細枝末節放到最重要的部分來講他的故事。請整理一下你的思路,然後按它們本來的順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你蓬頭垢麵地就跑出來尋求建議和幫助,連套靴和馬甲的扣子都扣歪了。”

我們的委托人低頭看著自己不合體統的裝束,滿臉歉意。

“我相信我這副模樣一定很糟糕,福爾摩斯先生,我之前並沒有意識到,在我一生當中,此等怪事居然會發生。但是我會告訴您這件古怪之事的全部經過,當我講完後您就會承認,我敢說,有足夠的理由來寬恕我的狼狽了。”

但他的敘述被扼殺在搖籃裏了。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隨後哈德森太太打開門領進來兩個健壯、官員模樣的人,他們中的一位是我們所熟知的倫敦警察局的葛萊森警長,他精力充沛,英勇無畏,在他的職責範圍內是名得力幹將。他同福爾摩斯握了握手,隨後介紹了他的同事,薩裏警察局的貝恩斯警長。

“我們是一起進行跟蹤的,福爾摩斯先生,然後就尾隨到這個方向來了。”他那雙鬥牛犬般圓溜溜的眼睛轉向我們的來訪者,“你是李街波漢公館的約翰·斯科特·艾克爾斯先生吧?”

“我是。”

“我們跟了你快一個上午啦。”

“你們是通過電報跟蹤他的,毫無疑問。”福爾摩斯說。

“的確如此,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在查令十字街的郵局收集到了線索,然後前來至此。”

“但你們為什麼要跟蹤我?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想錄一份口供,斯科特·艾克爾斯先生,是關於昨晚導致住在伊雪爾住宅區附近的威斯特裏亞寓所的阿洛伊修斯·加西亞先生死亡的事情。”

我們的委托人瞪著兩眼坐直起來,驚慌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死了?你是說他死了?”

“是的,先生,他死了。”

“可是怎麼死的?一起意外嗎?”

“謀殺,如果地球上有過謀殺的話。”

“天哪!太可怕了!你不會認為——你不會認為我有嫌疑吧?”

“在死者的口袋裏找到了你的一封信,通過這封信,我們知道你曾打算昨晚在他家裏過夜。”

“我是這樣打算的。”

“哦,你過夜了,是嗎?”

他們掏出公務記錄本。

“等一下,葛萊森,”夏洛克·福爾摩斯說道,“你們要的全部東西就是一份清楚的口供,不是嗎?”

“並且我有責任提醒斯科特·艾克爾斯先生,這份供詞可以用來控告他。”

“艾克爾斯先生正準備告訴我們這件事,你們就進屋了。我想,華生,一杯蘇打白蘭地會對他有好處的。現在,先生,你的聽眾有所增加,我建議你不必在意,繼續你的講述,就像你剛才要做的那樣,就像你從沒被打斷過。”

我們的來訪者把白蘭地一飲而盡,臉上恢複了血色。他用猶豫不決的眼神瞥了一下警長的記錄本,隨即開始了他那離奇的敘述。

“我是個單身漢,”他說,“由於天性愛好交際,我結識了許多朋友。其中有一家姓梅爾維爾的退休釀酒商,住在肯辛頓的阿伯瑪爾公寓。幾個星期之前,我在他們家吃飯時遇見了一個名叫加西亞的年輕人。我聽說他是西班牙血統,還和大使館有某種聯係。他講得一口地道的英語,舉止惹人喜愛,在我一生中所見過的男子裏算相貌英俊的了。

“從某種程度上,這個年輕小夥子和我,我們建立起了匪淺的友誼。他好像一開始就很喜歡我。在隨後兩天我們的見麵裏,他到李街來看望我。有了這一次就有下一次,我們的見麵終止於他邀我到他家小住幾天,他家位於伊雪爾和奧克斯肖特之間的威斯特裏亞寓所。昨天晚上我就應約前去了伊雪爾。

“在我去到他家之前,他曾向我描述過他的家庭。他和一個忠實的仆人住在一起,仆人是他的西班牙同鄉,照料他的一切所需。這個人會說英語,為他管理家務。他家還有一個出色的廚師,他說他是個混血兒,是在旅途上結識的,能做出一頓精妙絕倫的正餐。我記得他曾評論說,在薩裏的中心地帶能找到這麼一家人是件多麼奇怪的事情。我同意他的說法,盡管它已被事實證明,它比我想象的還要奇怪許多。

“我驅車來到那個地方——距伊雪爾南邊約兩英裏。房子的尺寸相當大,背朝大路挺立。房子有一條彎彎曲曲的車道,路邊圍著高高的常青灌木叢。這是一座又老又搖搖欲墜的建築,處於年久失修的危險狀態。當馬車停在那斑斑點點、布滿汙痕、久經日曬雨淋而褪色的大門前的那條雜草叢生的車道上時,我曾懷疑過拜訪這樣一個我知之甚少的人是否明智。他親自為我開門,還表現出極大的熱誠來歡迎、問候我。他把我交付給男仆,一個神色憂鬱、皮膚黝黑的人。仆人領著路,手裏幫我拿著包,來到了為我準備的臥室。這整個地方的氣氛都很壓抑。這次晚餐是我們的二人晚餐,我的主人盡管竭盡其所能地來殷勤款待我,但是他的思維似乎一直恍恍惚惚,講話含含糊糊,亂說一氣,讓我很難聽明白他在說什麼。他不停地用他的手指敲擊桌子,啃著自己的指甲。還顯示出其他的一些跡象,表明他的心神不寧。那頓飯本身也是,既沒有周到的服務,菜也沒被良好地烹調,那個沉默寡言的仆人的憂鬱表情更沒有為幫助我們活躍氣氛起到任何作用。我可以向您保證,那天晚上有好幾次我都希望我能找些帶我回李街的借口。

“我想起來一件事,可能會和你們兩位先生正在進行調查的案情有所關係。我當時並沒有在意。在臨近晚餐結束時,一張字條被仆人呈了上來。我注意到,我的主人看過字條後,似乎比剛才更加心不在焉,並且更加行為反常了。他卸下了談話時的所有偽裝,呆坐著,不住地抽煙,迷失在他自己的沉思當中,但是他並沒有談及便條上的內容。到11點鍾左右,我很高興我可以走開去睡覺了。過了不知多長時間,加西亞在門口探頭看我——當時房間裏漆黑一片——他問我是不是按過鈴。我說我沒按過。他為如此晚來打攪我而表示抱歉,並且說已經快到1點鍾了。我在此之後就睡著了,整晚都睡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