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後,我終於再次想起那個如精靈般的少年,彼時我正驚慌失措的在足以沒過自己頭頂的水裏掙紮。或許正是命懸一線的時刻,腦海中突然無限清明,他的臉在一瞬間浮現。
就像在一張空白的紙上慢慢現出的一副畫像,我既驚喜又緊張,這是我失憶至今想起的第一個人。
於是我驀然失神,甚至忘記了撲騰拍水,任由自己緩慢下沉。清涼的水爭先恐後的灌入我的耳朵鼻子裏,我被狠狠地嗆到,便又忙亂掙紮起來。
“不要動!”有人在我身後高聲喝道,語氣很是急切,可惜他還是說晚了,我的胳膊在用力的揮動中,狠狠地甩上他的臉。
那人悶哼一聲,半晌沒說出來話,卻還是盡力的伸手拉住我,我在洶湧的恐懼中還是有些慚愧的,努力仰頭看他,他也是全身濕透,狼狽至極。
“別再動了!”他又是提聲重複一遍,怒氣隱隱可現。
心中因為溺水的不安已經減輕了許多,本來看見他來了,我就已經放了心。一起在森林裏生活了近七年,我當然知道他的水性極好。
可是天生怕水的我,即使守著一方湖水,卻也沒有靠近過幾次。今天在水裏泡的時間久了點,大腦裏又突然冒出一眾陌生的回憶,此刻我真是震驚也有失措也有,於是在眾多情緒的浸染下,我的小腿迅速的抽了。
爺爺的痛得我差點哭出來,費力的伸著僵直的手指去摸,卻是剛一動便被男子抬手擋回去,而且他沒給我絲毫機會反抗,直接上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
那力道極重,甚至壓根就沒把我當成有生命的物體。瞬間的窒息感讓我本能的伸手扒住他的小臂,難受得五官全都皺起來。
“疼疼……疼……”我簡直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先上去再說。”他看都沒看我,滿臉嚴肅的將我翻過身,仰麵拖在水上,隻管奮力向湖岸遊去。
我咬牙忍著,在心裏卻早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問候個遍。
好不容易到岸上,他抽回手迅速按在我抽筋的小腿上,我當下便是一聲殺豬般的嚎叫。兩眼淚花的低頭看了一眼,乖乖,好大一塊腫起。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裏有些歉意,我立刻反應過來,兩隻爪子同時伸過去抓緊他的手,“輕點啊親。”
他搖搖頭,“你在水裏折騰的太起勁了。”
說完他沒給我任何阻止的機會,勁力一下子吐出,我瞬間呲牙咧嘴,痛叫聲還沒來得及嚷出來,就被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劇痛給砸昏了過去。
昏睡中我做了一個不算長也不算短的美夢。不短是因為情節很多故事很多,說不算長呢,則是因為那些故事都是一截一截的,幾乎沒有個完整的情節。
夢境發生在一個古色古香的小鎮子裏麵,四處皆是穿短袖的男女,應屬夏季。
我走在舊舊的石板小路上,空氣濕涼,男子身著藍襯衣在我旁邊,我側頭跟他說話,有那麼一刻我清晰的看見風吹過他的額角,隱隱聞到風吹散了的他身上所凝鬱的莫名香氣。
而後情景忽轉,太陽高高掛在正當頂,大約是午後,時光仿佛靜止般,空氣裏停留有一種粘稠的蜜色。
我的視線凝在前方,黑發的男子倚在樹邊,樹上的枝葉濃密到足以遮擋住大半陽光,我看得清他半垂的側臉,如隔世的王子般溫暖卻孤寂。
黑暗到來得如此突然,就像是濃稠的墨汁被打翻般,墨色鋪天蓋地的落入凡間,而他在河邊挑一盞橘色的燈,手指鬆鬆握著提柄,指節如鬆般堅韌修長。
我慢慢伸出手去,他把燈遞來,輕聲說著什麼。他轉頭看向粼粼水麵,側影柔軟的融入夜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醒過來的,做夢的人總是記不起夢的開始和結局。
但醒來的時候我的心情很好,我甚至又閉上眼睛細細回味了一遍夢的內容,然後昏睡前的事情不期然跳進我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