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腮幫子疼是治療打呼嚕的最好良方(1 / 3)

小孟來找我的時候,已是黃昏。在這個偏僻的學校呆了半年多時間,一看見小孟從校門口進來,我們同學時那種狂歡的感覺就呼嘯而來。我對學生說:“你們上自習。”我出了教室,看到小孟的影子像一截木棍,一移一大截,越來越長,然後他走到我跟前。他的個子還是那麼矮,臉很黑,打架斷了的鼻梁上傷痕還在,日子仿佛一下就倒回去了。我領他進了宿舍,讓他自己倒水。返回教室把剩下的半個自習上完。回了宿舍,小孟正躺在我的床上翻一本雜誌。我讓他等著,去了小賣部,隻有火腿腸和泛著冰碴子的豬頭肉。兩樣都買了些,又買了兩瓶高粱白。回去後,小孟在窗玻璃前逗一個學生,看見我回來,那個學生跑了。滿滿燉了一大鍋粉條和白菜,故意多扔了幾個辣椒,我們就喝開了。來了這個偏僻的學校,很多人說要來看我,但隻有小孟來了。我們兩個用茶缸喝,每人一茶缸,一瓶酒就沒了。說到學校生活,說到我們的同學,還有那個愛哭的老師,我們有許多共同的回憶,粉條熱乎乎的燙嘴,吃著吃著,我們像涮鍋一樣把豬頭肉放進湯裏涮著吃。我說,真過癮。小孟說,真他媽過癮,再放點辣椒。我放上辣椒把鍋放火上繼續煮。

冬天的黃昏短得像胖人的脖子,很快天就黑了。小孟不時朝窗外看看,我催他喝酒。小孟說:“你呆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多悶,和社會一點也不接觸,我帶你去開開眼界。現在的社會和我們在學校時理解的根本不一樣。你應該學會跑關係、送禮,改變自己的生存處境。”我一直不相信小孟能幹出大事來,盡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幹不成大事一點兒也不妨礙我們的友誼。可是今天小孟不住地說他那套理論,我聽著很煩。我們爭執了起來,但爭執了幾句,我覺得很沒必要,畢竟小孟是大老遠跑來看我的,而且來了也不是為了和我爭執的,他這樣說也是為我好。我便不再說話,隻是勸他喝酒。

喝完一瓶的時候,我有些猶豫。因為我的頭已經有些暈。我的酒量一直難以估摸,有時一瓶不倒,有時三兩就吐。但小孟沒有猶豫,他從我手裏接過酒瓶,筷子一用勁,瓶塞就開了,又是每人滿滿一大缸。這次酒下得很快,也許是剛才的談話我們還有些不快,也許是剛才的酒精發揮了作用,兩人喝水似的大口大口喝著酒,沒幾下,一瓶酒又完了。小孟搖搖晃晃站起來,說:“我要走。”我說:“你不能走,天這麼晚了,又喝了這麼多酒。”小孟說:“你們這兒有沒有旅店呢?”我心裏有些不快,說:“這麼小的村子哪有旅店啊,咱們睡一被子不就得了。”小孟說:“我打呼嚕。”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扭捏和害羞,和他平時那種咋咋呼呼的樣子一點也不一樣。我原來以為是什麼事情,就是因為打呼嚕。我拖住他不讓走,他也不再堅持。

兩個人都喝得有些多,很快就睡著了。睡著睡著,我的胃難受得不行,要吐。趕忙爬起來,吐了之後,我聽到小孟的呼嚕聲,排山倒海,像一支雄壯的軍樂隊,我不知道他那麼小的個子,這麼大聲音是怎樣發出來的?我試著睡著,但他的呼嚕聲特別有穿透力,直往耳朵裏鑽。鑽進去和酒精一起折磨我。我隻好推了推他,他翻個身,沒聲音了。我的頭很暈,聲音一不響,我就睡著了。但過一會兒又難受,又起來吐,又聽到小孟的呼嚕聲,還是上次那樣,我推了他,才又睡著。那天晚上,我起來吐了好幾次,吐著吐著後來肚子裏沒有東西了,吐綠綠的膽汁,嘴裏發苦。每次醒來,小孟都在打他那驚天動地的呼嚕。今天小孟的呼嚕好像催吐劑,一站到臉盆前,聽著他的呼嚕就不由自主吐出來。

奇怪的是,整個晚上,小孟都沒有醒來。我想打那麼一整晚呼嚕,得費多大力氣。但第二天,隻看到小孟因喝酒身體有些虛弱的樣子,而沒有打了一晚呼嚕費了大力氣那般疲倦的樣子。

第二天,小孟剛一睜開眼睛,就睡眼蒙嚨地說:“我要走了。”“急啥?吃了飯再走。”“不了,你有錢嗎?”小孟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仿佛毫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我掏出口袋,隻有五十塊八毛錢了。小孟從我手中把那張五十的拿上,說:“能再幫我借點嗎?”我為難地說:“我和學生家長都不熟呀,要不你再問問別的同學。”小孟說:“那我走了。”我把他送出校門,看著他的影子越來越短,爬過一個土坡就不見了。

小孟走後,我隻剩下八毛錢,不禁為以後的日子發愁。

正好端午節到了,幾乎每個學生都給我送來了粽子,堆了滿滿一籠屜。我每天吃粽子,吃得現在想到粽子胃仍不舒服。吃粽子的時候,我想小孟的呼嚕又去驚擾誰了?

幾年之後,因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到了縣裏工作,仍然是一個小角色,用小孟以前的那些話說,還是社會和你理解的根本不一樣。這時我心裏承認他的話有道理,但我還是會和他爭執。我心裏向往的生活是北京的世界,那裏可以直接看春節文藝晚會的現場直播,有一大批文藝青年在三裏屯酒吧出沒,好多都是七○後,有沈浩波、尹麗川等牛×的人,還有臧天朔發現斯琴格日樂的男孩女孩酒吧。那個時代,她們是我眼中的神,我開始寫小說,我經常想象神秘的尹麗川是什麼模樣。山西電視台有一個早間MTV音樂節目,我每天都會坐一個小板凳上看,一有斯琴格日樂的演出就特別興奮。她總是抱一把吉他,在草原上唱嘹亮的歌。我想假如斯琴格日樂比我大十歲、二十歲,我也願意娶她。那時候,自己有的唯一財富好像就是年輕。

一次,聽說縣裏一位領導因為打呼嚕,要去北京做手術。我驚訝不已。打呼嚕也要做手術?他走了之後,很多人去探望他。有好多是礦老板,還有他分管單位的局長,聽說他的秘書也要去,我讓他一定要去三裏屯酒吧看看。

他回來之後說,三裏屯酒吧到處都是小姐。他們去門口看了看,進去坐下看表演要三百塊錢,沒有去。礦老板請他們去了天上人間,那是北京最高檔的地方。

我心裏有些淡淡的惆悵,他看到的三裏屯酒吧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樣,我不知道他真的去了沒有。但他說,領導做了手術之後打呼嚕被徹底治好了。

因為工作原因,有時候領導讓我陪一些客人。

一次從北京來了三個客人,兩男一女,想去五台山玩。我們領導給五台縣的領導打了招呼,說這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讓對方一定要招呼好。讓我和司機陪著他們去。快到五台縣的時候,給對方打電話,對方問我們領導來了沒有?我說:“沒有,領導今天要開會。”他說:“既然客人重要,為什麼不親自來陪。”聽起來有些不高興。他問清人數、車號、性別,給我們安排好了賓館,沒有親自出麵。

這三個客人中那個女的長得胖乎乎的,很年輕,也比較漂亮,說話聲音很嗲。兩個男的一個據說是畫家,留著長長的分頭,另一個個子很高,長相卻猥瑣。對方給我們安排了三個標間,那兩個男的一間,我和司機一間,女的一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