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想達到什麼目的?要不要我分一些錢給你?”
他說:“你的錢來得也不容易,是血汗錢,我怎麼能要你的錢?”
我說:“那你要什麼?要人?要人我也給你,不過今天不行,就是給你你也覺得沒意思,我想溫柔也溫柔不了,改天?改天我一定會讓你滿意。”
他說:“我不要別人給的東西,我隻想要我要的東西。”
他說完了這話就離開了房間,這天晚上他沒再來騷擾我,他是在第二天中午往房間打的電話,說洋鬼子不聲不響地走了,用信用卡結的賬。
秦曼記錄了我的敘述。
田田皺起眉頭,這個華子究竟是個什麼角色,憐香惜玉的護花使者?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或者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陰謀家?
我們上過床,直到現在我們還保持著不定期的性關係,我斷然否定了田田的疑問,但我們不是情人關係,也沒有金錢關係,他沒有從我手上拿過一分錢,我也沒有從他手上拿過一分錢,所以我說我不知道我與他究竟是什麼關係,人與人的關係並不一定非得有個界定。
田田問:“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說伊滕博文的事責任在華子?”
是華子告訴我來了一個很有錢的日本老頭,他在電話中說這老頭好色,我到武城賓館後華子又告訴我,那日本老頭住在919房間,他說房間冰箱裏有兩聽青島啤酒,這日本老頭很喜歡喝青島啤酒,他說他一切都替我準備好了,他建議我做完了這單生意之後離開武州一段時間。
那天晚上我在919房間拿到了四萬多元人民幣、十九萬日元還有一條金鏈,第二天我真的離開了武州去了南方,在離廣州很近的一個小鎮上與一個台商同居了一年多的時間,直到台商的台灣黃臉婆打上門我才離開。這是我進入青春期後過得最為平靜的一段日子,我去過新加坡、泰國和馬來西亞,直到二000年春節才重新回到武州。
秦曼說:“接下來你又重操舊業,是嗎?”
我說:“我已經不年輕了,女人的魅力很快會從我身上消失,我有一種很深重的危機意識,我已經習慣了過一種富裕的生活,失去了青春年華的女人不可能再得到任何男人的寵愛,何況,世界上沒有靠得住的男人,我必須利用剩餘不多的時間為我的後半輩子多添一些積累。”
秦曼說:“你的這種人生哲學聽起來太可怕了。”
我說:“我的人生哲學來自於我自己的人生體驗,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沒必要再遮掩什麼了,我是實話實說,我隻有一條命可以槍斃。”
田田問:“你在華子的幫助下,在武城賓館作案有多少次?”
我說:“大概有十七八次吧。”
“他每次幫你都沒任何先決條件嗎?事後你沒有給過他報酬?”
“我說過,我們上過床,難道這還不夠嗎?”
“上床是不是他幫助你的先決條件?”
“他從來沒有這樣說過,上床也是我主動的,是我對他的回報,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地給你好處,他不要錢,我唯一能回報他的就隻有我的身體。”
田田說:“如果他願意,而且他也向你提出了請求,你會嫁給他嗎?”
我說:“我沒有那麼傻,哪舊是一個天天進妓院的男人,他也希望自己的老婆是個淑女,我就是真要嫁人,也得嫁一個不了解我的男人。況且我不會嫁給任何男人,因為我不相信男人。”
田田說:“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又相信華子?你連他為什麼幫助你都沒搞清楚。”
我說:“事實是,他每一次幫助我我都有所得,我相信事實,我承認,我很功利。”
他從首飾盒中取出那串淡水珍珠,說:“你這話我相信。你擁有百萬資產,可連這串不像樣的珠子都舍不得扔掉,這串珠子是什麼時候偷的?”
“那不是贓物,那是我自己的東西!別弄壞了。”我叫起來。
“不就是一串不值錢的淡水珍珠嗎,你為什麼要那麼緊張呢?”田田注視著我。
田田想進入我最不想讓人進入的地方,我讓不讓他進呢?
我阻礙不了田田對我心靈的進入,在我的沉默中,他開始講敘我過去的故事,他的材料來自於那本勞教卷宗,那裏麵有我寫的一份懺悔錄式的文字,我在寫那份懺侮錄時的確是抱著真誠的心態。
沒有天生的蕩婦,像所有的女人一樣,我也有過純真年代,我的命運過錯源於一次錯誤的愛。我此生唯一真正愛過的一個男人就是於耕夫,他是我的大學老師,也是一個極具現代風采的知識分子,一個至今還有很高知名度的水產養殖專家兼成功的商人。我的愛情悲劇在於我遲生了十年,我與他相逢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有家室的人,但他的魅力卻讓我不顧一切,因為當年的我相信愛情是至高無上、是不應該受到任何阻礙的。
一張校園海報使我走近了於耕夫,使我在那個假期成了跟隨他去湖區扶貧的十名誌願者之一,我是誌願者當中的唯一的女性。我們一起教湖區的漁民種湘蓮、搞網箱養魚和培育珍珠蚌,我的那串項鏈就是我自己培育的第一批珍珠蚌的收獲。它雖然不圓潤、不豐滿、不晶瑩,但它是我純真年代的象征,就像我第一次流產的胚胎。
然而,那次湖區扶貧行動幾乎使於耕夫身敗名裂。首先是因為他與我的婚外情的敗露,接下來又因為連日暴雨引發了湖區的洪澇災害,在於耕夫引導下種湘蓮、養魚養珍珠的漁民被突如其來的洪水衝走了他們所有的投資,他們鬧到了校園,於耕夫看到自己的善心結下的竟然是惡果,由此也開始了他人格的擅變。
這次擅變使他成了武州最為成功的商人,也成了我心目中最恨的男人。他後來所走過的道路印證了如今社會流行的一個為人的公式: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就有錢……
就在於耕夫成了武州水產養殖研究所的主人、武州水產品集團公司董事長而一步步走向人生頂峰的時候,我卻成了一個賣淫者。我出沒最多的地方就是於耕夫出資修建的武城賓館,我就是要讓他看到為他獻出童貞的女孩是怎樣的風流放蕩,怎樣的卑鄙無恥,我要讓他的靈魂感到不安,讓他在心底深處有一塊不斷流血的地方…
我在那份汗海錄中很清晰地敘述了從純真走向墮落的過程,我在那裏麵的敘述絕對真實。但當年的懺侮並不說明什麼,那隻是我一時軟弱的心理寫真,已經走過的路不可能回過頭去重新再走一次,人的腳步還是得從麵前走起。我在解除勞教的第二天就重新出現在武城賓館……
田田問:“你感到了於耕夫因為你的墮落而不安嗎?”
沒有,他在賓館無數次看到我,但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
田田說:“那你這樣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說:“你不要挖苦我了,我知道沒有意義,在一個成功的男人麵前像我這樣的女人太渺小了,渺小得等於零。但那隻是我走上這條道路的原因而已,到後來,這個原因已經不再存在了,或者說並不重要了,我的行為方式已經形成,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也不想再改變了,我活著不是為他於耕夫,而是我趙小小自己。”
田田看了秦曼一眼,我們的話題可以重新回到伊滕博文身上了。
我詫異:“這跟那個日本鬼子又有什麼關係?”
秦曼看我的目光已經真正地帶有憐憫的色彩了:“你知道武少水產品集團公司總部在什麼地方嗎?”
我說:“全武州人都知道。外地來武州的人可能找不到市委市政府,但一定知道康莊路那座著名的船帆型大樓,那是武州最繁華的路段。”
奏曼說:“伊滕博文是一位國際著名的水產養殖專家。他受日本一家漁業公司的委派來武州考查水產養殖環境,出事之前,他已經表示武州的淡水養殖業具有非常廣闊的前景,委托他的那家漁業公司已經在與市政府洽談收購康莊路地皮的事宜,準備在那裏建設他們在中國內地的總部,可伊滕博文一死,這一切都化為了泡影。而他們看中的康莊路的地皮,後來就成了你剛才提到的船帆型大樓。”
我問:“你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秦曼說:“你是一個聰明人,你應該能產生某種邏輯聯想。”
難道……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田田說:“我還可以給你一些必要的提示。最近,我們從其他渠道得到幾盤錄像帶,錄像的畫麵非常淫穢,但又非常真實,我們認為錄像帶是在賓館的客房中偷拍的。這些錄像中的男人大多是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其中的女性則是同一個人。”
我問:“難道會是我?”
田田沒有直接回答我的提問,他說:“這些被人偷拍錄像的男人大多與於耕夫相識,要麼是政界的朋友,要麼是生意場的競爭對手,你要不要看上一兩盤?”
我說:“我對被偷拍錄像的事一無所知,請相信我。真的是我!”
田田說:“錄像的畫麵都很模糊,如果盲目地的尋找,我還真不敢肯定那裏麵的女人是你,但現在我麵對著你,我敢肯定那女人一定是你。如果你真的對此一無所知,那麼,請你想想,華子對你的幫助是不是真的是無條件的?”
我問:“你是不是說我無意中成了他的工具?”
田田反問:“那華子又是誰的工具呢?你再想一想,根據我剛才介紹的情況,伊滕博文的死,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武州出現了一個名氣更大而且背後又有實力強勁的外資公司作為後盾的水產專家,誰受到的威脅更大?”
我說:“你究竟想說明什麼?”
田田說:“你並不是像你自己說的那麼渺小,更不是你說的在於耕夫的眼中渺小到了等於零的地步,你的作用大得很呢,隻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你想想看,有了那樣的錄像帶,如果那畫麵中的男人是個政界人物,如果有人想求得那位政界人物的幫助,有什麼東西比那樣的錄像帶更具威懾作用?”
我的悲哀被他推向極致,同時也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怒火在升騰、在燃燒。
田田繼續說:“三年前,我們在偵破伊滕博文案件時就懷疑過那不是一起簡單的麻醉搶劫案件,今天,你進一步證實了我們當初的判斷。但是,要想拿下這起案件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華子是個死硬分子,線索走到他那裏就會中斷,說不定還隻能由你來承擔殺人的責任,我不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
我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田田說:“不是為我,是為你自己。你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完全徹底地交代你自己所犯下的全部罪行,讓我們看到你認罪伏法的真誠,然後我們才有可能相信從輕處理你是一件於社會有益的事情,才有可能給你機會將功贖罪。”
我說:“如果我按你說的那樣做了,你真的能扳倒於耕夫?”
田田說:“如果扳不倒他,我把我的名字倒過來寫。”
秦曼說:“倒過來寫還是田田。”
田田瞪了她一眼,“就你聰明,你以為趙小小就不清楚?趙小小的聰明如果用到正路上來,我相信她是一個能做大事的人,你說是吧,趙小小?”
我歎了一口氣,我聽得懂田田在說什麼,我早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我除了按他說的去做我還能怎麼樣呢?我別無選擇。我說:“田隊長,你能不能將那串珍珠項鏈還給我?”
田田問:“你要它幹什麼?”
我說:“毀了它。”
田田說:“何必呢?留一點純真年代的象征,經常看一看,回顧回顧,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還是留著吧。”
究竟該不該留下那串珠子呢?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