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講:敘事元素的擴展之三(1 / 3)

第八講:敘事元素的擴展之三

敘事結構類型展示(一)

主句類型對一個段落的擴展已經具有結構學上的意義,或者說至少與結構有著倫理關係。比如主句的第四種類型,與之前完整的敘事段落不盡相同,它的伏筆或是不完全敘事會在以後的段落裏得到補充和完成。而這樣的段落,就和結構扯上了關係。

如果說段落是一部作品的血肉,而結構就是作品的骨架。它們之間並不是相互封閉完全獨立的單元,而是相互依存血肉相連的親密關係;如果說,主句是對一個段落意義的選擇,那麼,結構就是對一部作品的完整意義的選擇。《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作者羅伯特·麥基就說:“結構是對人物生活故事中一係列事件的選擇,這種選擇將事件組合成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序列,以激發特定而具體的情感,並表達一種特定而具體的人生觀。”這就是說,為了表達某種具體的情感和具體的人生觀,就要認真組織和安排,將選擇結果組成戰略意義的序列,以完成一個作家的表達意願。與段落的生成一樣,小說敘事框架也存在著起首、展開部分、結尾這樣的樣式。“悲劇是對於一個完整而具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所謂‘完整’,是指事之有頭、有身、有尾。所謂‘頭’,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發生者;所謂‘尾’,恰與之相反,指事隻按照必然規律或常規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無他事繼其後;所謂‘身’,指事之承前啟後者。所以結構完美的布局不能隨便起訖,而必須遵照此處所說的方式。”就像奧地利作曲家海頓確立了交響樂四個樂章的規範形式一樣,亞裏士多德的頭、身、尾三段式敘事法似乎也成了一條定律。

對待一個敘事的開頭,真如“萬事開頭難”的意思。像作家項小米所說的那種難在開頭的經驗許多作家都經曆過。中小學生都知道寫文章要“虎頭豬身豹尾”這樣的話,之所以把文章開頭比喻為“虎頭”,就是說虎頭難覓,虎頭貴在新奇、引人入勝。就這一點來說,不管是虛構還是非虛構敘事,都需要這個“虎頭”。比如我曾寫過一篇報告文學叫《雪山之子》,寫的是黨的好幹部孔繁森的事跡,這原本是主流媒體曾大肆宣傳過的一個英雄人物,其人其事似乎已經成為公共財富,幾乎沒有可以引人入勝的細節,這就對文章開頭的“虎頭說”提出了挑戰。但是,經過千淘萬選,我還是找到了這個“虎頭”——

幾年前,也就是孔繁森第二次進藏前夕,他特地從聊城趕往濟南,求山東著名書法家蔣維鬆先生寫了這樣一對條幅:

是七尺男兒生能舍己

作千秋雄鬼死不還鄉

當時,孔繁森對好友趙建國說道:建國,人有旦夕禍福。這次去藏,如有不測,過春節時,求你為我擺上一碗水餃,一雙筷子,我的亡魂一定會來探望老友……

轉眼已是1994年11月29日,這一天,身為西藏阿裏地區黨委書記的孔繁森率領12人組成的赴新疆邊貿考察組,在烏魯木齊完成任務後,前往塔城巴克圖口岸考察。中午時分,考察組車隊駛出克拉瑪依山區,已經駛進塔城地界時,孔繁森突然發現一直陰沉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道絢麗的彩虹。這道彩虹是那般明亮和清澈,它的奇異光彩吸引和感染了車上所有的人。酷愛攝影藝術的孔繁森立即停車進行拍照,並讓別人以彩虹作背景也為他拍了一張照片。

就在拍完這張照片之後不久,孔繁森乘坐的豐田車在距塔城托裏縣城四公裏處翻下路基。孔繁森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就永遠地離開了他真心摯愛的這個世界。

悲劇發生後,隨行的人將這張照片洗印出來,人們在這張照片上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道彩虹的蹤影。然而,熟悉孔繁森的人們都流著淚說,那道彩虹已經隨他的靈魂而去——孔繁森就是我們頭頂天空之上最最絢麗的彩虹……

這個開頭雖說不甚精彩,但卻具備神秘,吸引人和自然而然引入“他事發生者”的敘事肌理。

在虛構類的敘事文體裏,精彩的開頭比比皆是。比如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罕·帕慕克的成名作《我的名字叫紅》,開頭這樣寫道:

如今我已是一個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屍。盡管我已經死了很久,心髒也早已停止了跳動,但除了那個卑鄙的凶手之外沒人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而他,那個混蛋,則聽了聽我是否還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脈搏以確信他是否已把我幹掉,之後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腳,把我扛在井邊,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往下落時,我先前被他用石頭砸爛了的腦袋摔裂開來;我的臉、我的額頭和臉頰全部都擠爛沒了;我全身的骨頭都散架了,滿嘴都是鮮血……

我相信沒有比這更離奇的事情了,一個死得相當徹底的人,以第一人稱引出自己被謀殺的故事。這樣的開頭你肯定不會忘記,並且會像磁石吸鐵一樣激發人的閱讀衝動。

費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的名作《洛麗塔》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洛麗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時也是我的罪惡,我的靈魂。洛——麗——塔;舌尖得由上齶向下移動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到牙齒上:洛——麗——塔。

早晨,她是洛,平凡的洛,穿著一隻短襪,挺直了四英尺十英寸長的身體。她是穿著寬鬆褲子的洛拉。在學校,她是多莉。正式簽名時,她是多洛蕾絲,可是在我的懷裏,她永遠是洛麗塔。

在她之前有過別人嗎?有啊,的確有的。實際上,要是有年夏天我沒愛上某個小女孩兒的話,可能根本就沒有洛麗塔。那是在海濱的小王國裏。啊,是什麼時候呢?從那年夏天算起,洛麗塔還要過好多年才出世。我當時的年齡大約就相當於那麼多年。你永遠可以指望一個殺人犯寫出一手絕妙的文章。

……

如果說拿死人說事讓人拍案驚奇,而納博科夫則是用他的生花妙筆敘寫了一段最瑰麗奇豔的戀情。開篇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似乎散發著魅人的氣味,在它的芳香中人們漸漸沉迷,不知不覺會醉入納氏的敘事花叢。

作家葉尉林說:“我的體會是,開頭應該從這三個方麵來考慮:1要簡潔;2要真實,打破讀者的虛假感,使他們一讀就認為真有那麼一回事;3要從全篇著眼,努力做到結構嚴謹、勻稱,不要給人頭重腳輕或頭輕腳重的感覺。”葉尉林所說的“要從全篇著眼”,就是說要把開頭當作完整敘事的一部分,開頭不僅能“自然引起他事發生者”,而且統籌全局,展開有序,不能顧此失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