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官迷(三)(1 / 3)

第七章官迷(三)

老莫本想還說我是來壓事的,我是想把大家都給勸回去,但他的這句話被老肖給噎回去了。老肖說你不是來鬧事的又是什麼?既然敢來就不要躲躲閃閃,是男人就挺起胸脯來說話,我看你就當他們的代表吧。老莫的情緒完全是老肖給激發出來的,他索性把胸脯一挺,說我當代表又怎麼樣?本來老莫就對降工資心存不滿,現在既然被逼到這個位置,也就不管不顧了。他衝著老肖說,葛總在職工大會上講過,說合資隻能給職工帶來好處,可好處我們沒看見,壞處卻來了。為什麼要降我們的工資呢?

職工收入是要和企業效益掛鉤的,煤價上漲,生產成本也就上漲了,所以,職工收入就要適當下調。老肖說。

請問肖總,你的工資下調了嗎?老莫說。

我是高級職員,我的工資是年薪製,多少有董事會來決定,用不著你操心。老肖說到這輕蔑地看了一眼老莫,停頓了一下又說,改革總是會犧牲一部分人利益的,我們要顧全大局,不要為自己的利益斤斤計較。

你這叫什麼道理?老莫火往上躥,他向前跨了一步,指著老肖的鼻子說,犧牲利益的為什麼總是我們工人,而不是你們呢?

你說話給我客氣點!老肖怒從心起,在公司裏還沒有人跟他這樣講話,他有些受不住了,從椅子上站起來繞過桌子就向老莫的跟前湊。老莫也是個火爆脾氣,寸步不讓地也往前湊,當兩個人距離不到一臂遠的時候,老莫伸手推了一下老肖的胸脯,老肖哪吃過這個虧,揮手就打了老莫一拳。這一拳如行雲流水,出手得極為流暢,正打在老莫的下頜上。老莫沒想到老肖敢動手,毫無防範,一下子就被打了個倒仰。老莫爬起來就要和老肖拚命,有人拉住他說,你別還手,還手就沒理了,老總打工人,我們不會饒他。公司解決不了,我們就找別的解決問題的地方去。

對,咱找總工會,找勞動仲裁委員會。有人呼應道。

這夥人的情緒立即就被調動起來,他們義憤填膺,掉轉身,走出老肖的辦公室,走出辦公大樓,走出廠區,去市總工會告狀去了。老肖戳在原地發了好一陣呆,剛才出手是他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說心裏沒慌是騙不了人的。

此時葛誌勇在幹什麼?在這個陽光不錯的下午,他正在和呂曉妮第一次上床。由於連日來葛誌勇一直心情不好,這天中午吃完飯他就獨自一個人出來散步,剛在公司院牆外的土路上走出幾十米,呂曉妮的電話就打來了。呂曉妮問他在做什麼,他說沒做什麼,不過是在一個人散步。呂曉妮說一個男人獨自散步一定是心情糟糕到了極點,這樣吧,你到我家來,我陪你聊一聊,也許你的心情就會陰轉晴了。

葛誌勇握著手機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呂曉妮話說到這份上其實已經把意思點明了,呂曉妮離婚後一直獨居,如果他去了,他當然猜得到會發生什麼事情的。

怎麼,你不敢來?呂曉妮說。

我不敢?葛誌勇說,我怎麼會不敢呢!

呂曉妮的家雖然住在市內,但打車去半小時也足夠了。半個小時之後,葛誌勇就已經坐到了呂曉妮家的沙發上。從客廳的沙發上可以看見臥室裏的一切,葛誌勇注意到那張雙人床,床上有些亂,被子好像都沒有疊,但房間裏其它的東西卻都擺放有序,十分的整潔。這就使床上的亂顯得像是故意製造的了。

當老總也不是什麼都好,你必須要做許多違心的事。葛誌勇說。

葛誌勇本想向呂曉妮倒一些苦水,這樣自己也許會好受點,但呂曉妮隻是淺淺一笑,沒接這個茬兒。葛誌勇發現有一絲很好看的桃紅色正掛在呂曉妮的臉上。

你好像在看我那張床?呂曉妮的話裏明顯帶有一種挑逗的意味。

這張床的確讓人想入非非。葛誌勇回應道。

是嗎?呂曉妮放輕聲音說,躺上去試一試感覺會更與眾不同。

葛誌勇是沒有理由不試的,接下來,他們就上了床。對於葛誌勇的出軌,我們大都懷著一顆寬容的心,盡管有時我們也不免拿他的風流韻事開開玩笑,或小小地抨擊一下,但我們都清楚,作為一個企業老總,在這樣一個充滿誘惑的時代裏,生活上出一點點軌是算不得什麼事的。我們彼此都問過自己,如果我是葛誌勇,會不會從呂曉妮的床邊逃開呢?我們逃不開,葛誌勇就有他逃不開的理由了。

從床上爬起來後,葛誌勇在衛生間裏照了照鏡子。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照鏡子了,鏡子中那張男人的臉似乎陌生了一些,他瘦了,五官的棱角更加分明了,眉宇間顯然多了一種東西,說是自信也好,說是趾高氣揚也好,都不能算是多餘或者過分。一個大企業的老總,缺了這股神氣也就不像一個老總了。

葛誌勇從衛生間一出來就接到了安林的電話報告,他顯然不能再呆下去了,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趕緊和呂曉妮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葛誌勇最初的感覺隻有憤慨。他的怒火不是衝著鬧事的老莫,而是衝著打人的老肖,你老肖身為副總怎麼能動手打工人呢,就是老莫有一百個不對你也不該出此下策呀。無論從公從私,葛誌勇的內心都是傾向於老莫和工人的,他甚至此時還想起了以往和老肖之間許多不愉快的事情,他對老肖的霸道作風再了解不過了,他真想好好整治他一番。

但是,到公司後葛誌勇的想法又改變了。他想如果自己站在老莫和工人們的立場上,那就等於自己在和自己鬥爭,降工資還怎麼進行下去?隻要還想做老總,就不能從自己的本意出發,也就是說不能僅僅憑著良心辦事。這樣一想,他很快就有了新的主意。

葛誌勇走進辦公室後老肖很快就過來了,他顯得極不自在,一副做錯了事的樣子。他向葛誌勇解釋這件事時甚至有些結巴,這使葛誌勇十分反感。

要、要不是老莫推了我一把,我也不能出手打他一拳。老肖說。

太不像話了!葛誌勇說。

我、我是太衝動了。老肖紅著臉說。

我是說老莫他們太不像話了。葛誌勇說,聚眾到辦公樓鬧事,這是公司的紀律所不允許的,一定要嚴肅處理。

老肖遲愣片刻,馬上像打蔫的植物又沐浴了雨露,一下子就挺拔了起來,說話也流暢了。他說誌勇你說得太對了,不嚴肅處理他們,全公司的人都這麼鬧起來那還了得,我看應該扣他們三個月的獎金。

不,參加鬧事的職工要全部下崗去參加職工培訓,這期間隻發基本工資。葛誌勇說,什麼時候認識到錯誤,並且考試合格後再重新上崗。

好,這樣處理簡直是太好了!老肖幾乎是笑逐顏開了。

葛誌勇突然用一種很特別的目光盯住老肖,一字一句地說,別忘了,他們是要把事情捅到勞動仲裁委員會的,怎麼應付,你心裏要有個譜兒。

七幾天以後,公司專門開了一個處理大會,葛誌勇在大會上宣布了對老莫等人的處理決定,卻對老肖打人的事隻字未提。

我們都覺得此時的葛誌勇和就職演說時的葛誌勇幾乎判若兩人,讓二十幾個人一起下崗,這的確有些不近人情。

但這一招顯然是很管用的,現在的工人最怕的是什麼?還不是下崗嘛!葛誌勇殺雞給猴看,其他也有抵觸情緒的職工怕下崗,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我們都知道,這二十幾個人是不肯輕易罷休的。又過去幾天,市勞動仲裁委員會就派人來公司調查取證,他們逐個找當事人談話,當找到老莫本人時,老莫的證詞卻令我們都大吃一驚,老莫居然說打人的不是老肖而是自己。

這麼說動手打人的是你了?來人問道。

是我一時衝動,動手打了肖總一拳。老莫說。

然後肖總才打了你?來人問。

他沒打我,他隻是舉一舉手就被人給拉開了。老莫說。

那你們投訴的時候為什麼要說老總打了工人?來人又問。

我們對降工資不滿才那麼講的,都怪我,都是我鼓動大家那麼做的。老莫說。

既然當事人都這麼講,勞動仲裁委員會的人也就覺得沒什麼可查的了。對於老莫的反口,我們都覺得十分意外,憑老莫的性格,他怎麼會拿著屎盆子往自己的頭上扣呢?要找原因,隻能是葛誌勇在其中做了手腳。

就在勞動仲裁委員會的人撤走的當天晚上,下了班的葛誌勇沒有回家,而是叫司機小李把自己送到了老莫家的樓下。由於心情沉重,上樓的腳步就像是墜了塊鉛,邁得十分艱難。當他舉手就要敲門的時候,突然覺得有一股冷風襲來,令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他的手在空中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落下去。

開門的是老莫的老婆,葛誌勇當分廠副廠長時經常到老莫家來,所以都是老熟人了,以前見了葛誌勇她總是親熱地大呼小叫,今天見了他卻隻是木然地說了聲來了,便躲到一邊去了。葛誌勇強作笑容,見老莫一個人在喝悶酒,就湊到跟前說,讓我來陪你喝好不好?老莫就大聲叫老婆添一個杯子。

桌子上有幾碟小菜,葛誌勇一口沒動,他一仰脖,把一大杯白酒一口就喝光了。

我這算自罰吧!葛誌勇噓出口氣說。

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不會改口呢。我這樣做,等於把全班組的弟兄們都得罪了。老莫歎了口氣說。

我是不會讓你為我白做犧牲的。葛誌勇說,我也是沒有辦法,謝謝你能體諒我的苦衷。

這下崗了,我們家的生活可怎麼過呀!老莫的老婆終於忍不住,從旁插了一句。

我已經跟老莫講過了,下崗是暫時的,等風頭過去,我不但要讓老莫上崗,也會讓二十幾個弟兄都上崗。葛誌勇說。

可是,我們畢竟經濟上受了很大的損失。老莫老婆說。

你們受的經濟損失我來補。葛誌勇說罷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信封遞給老莫的老婆,說,這是五千元錢,就算是我給你們的補償吧。

老莫說算了,要是為了錢我不會這麼做的。但葛誌勇還是堅持把錢塞進老莫老婆的手裏,他說你不收下錢,我的心裏就更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