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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空門

陳世旭

蓮燈寺門口那條鐵柵夾起的通道剛剛能過一個人,要不是把守的是一幫僧人,會以為這裏是一個什麼軍事要地。梁平幾個還沒有走到鐵柵的盡頭就給淨心和尚伸手擋住了:

“票!”

“我們是幻空法師請來的。”

“對不起,沒有聽見師傅交代。”

“不可能!”

梁平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請你們給後麵的施主讓讓。”

淨心那隻手臂硬硬的。

“來了!來了!來了!”

陳時雨從裏麵一路小跑出來:

“讓他們進來。”

淨心不睬,手依舊硬著,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

“你是老幾?”

“幻空師傅讓我來接他們的,難道你非要師傅自己出來?”

從山門看進去,幻空正穿過院子向這邊走來。

淨心這才放下那隻橫擋著的手臂。

梁平瞪了淨心一眼。幾個人跟著陳時雨揚長而入。剛進山門,就看到迎麵走來的幻空。

除了剃光了頭,一身垂到腳背的老式長褂——廟裏叫這做“海青”,一雙圓口布鞋,加上一個法號,現在的幻空跟當年在大學裏說不上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還是叫我的法號吧。”

幻空的聲音很細小,語速很緩。

梁平回頭向同來的人咧了咧嘴,老實下來。其他人也都肅然。

幻空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大學幾年,極少聽到他說話。他一向起得早睡得晚,寢室裏從來聽不到他的響動,隻有別人吵他,他從不吵別人。早上一個寢室鼾聲如雷,誰也不曉得他什麼時候出的門,怎樣出的門;晚上最後一個話音停了,最後一個床頭燈滅了,他的燈也就跟著滅了。他睡梁平上鋪,爬上爬下像貓一樣。他的名字很女氣,聽起來像是個鄉下女孩。每逢眾人胡鬧,他靜靜地坐在人堆裏,鬧得怎麼厲害,他也不走開。隻是死也不肯喝酒,實在逼急了,強抿一口,額頭的青筋馬上就暴跳起來,無辜的眼睛裏滿是淚光。別人也就不忍;讓他說話,他就細聲地緩緩地說,青白的臉一陣一陣潮紅,很動情。畢業後他考到外地一所名校讀研,然後娶妻生子,妻子是他同校的教師,又漂亮又賢惠,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怎麼也沒有想到,碩士畢業前夕,他突然去了山西的五台山出家。所有人都像遭了雷擊,卻無從追問。他自己一如既往,靜若止水,一切如同瓜熟蒂落。他妻子傷心得要死要活,能想起的隻是他老是一本本的翻佛經,以為隻是純粹的愛好,哪裏想得到他早已發心作彌陀使者,要跟一切有緣眾生作娑婆蓮友。他後來由入門師傅指引,到江南名刹普濟寺掛單入堂,跟著名高僧寂照大師研習律法,得到寂照賞識,許為門下弟子。寂照圓寂之後,奉派來蓮燈寺。

蓮燈寺始建於宋朝,其中最有名的是供奉阿彌陀佛的接引殿。明時殿宇毀坍,佛像被埋入荒草,清時外地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到這裏朝山,發誓七日不食,日夜坐在雪地上,向路人募化。餓到第六天,感動了一個登山的官員,回去苦請頂頭上司撥款修複。當時的縣誌記下了這個傳說——其實類似的傳說許多地方都有。這個接引殿連同整個蓮燈寺早已片瓦無存。現在的地方政府根據那個傳說,決定在這個茅草叢生的山穀恢複往日的輝煌。

規劃圖上的氣勢很大: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藏經殿、接引殿、伽藍殿、法堂、禪堂、祖堂、齋堂、客堂、鍾鼓樓、居士樓一應俱全,依山踞勢,錯落有致,對稱有序,紅牆綠瓦,翹角飛簷,古香古色,加上林木幽深,既是修行參禪的妙境,又是旅遊休閑的勝地。

幻空的使命是首座代主持,眼下他首先要主持的就是蓮燈寺的重建。蓮燈寺雖不是普濟寺那樣的大廟,但主持卻無論如何非同小可。重建蓮燈寺是個大工程,把這樣一副重擔放在那樣一副文弱的肩上,認定的是幻空品行的牢靠。

寂照身後,普濟寺由誰當家一度發生歧義。幻空對佛理研習甚深,又一向恪守戒律,寂照往生前,普濟寺堅持以農耕修行,自食其力,連功德箱也不設。幻空奉行不移。僅從這一點看應該是適當的人選。但另一種見解認為,過於封閉,於本人的修為也許有好處,於寺廟的經濟則很不利。到處都講經濟,寺廟就不能講?四萬八千法門,誰說隻有苦修才能到彼岸?佛法大海,信為能入,隻要有信,處處都是道場,並不是隻有隔絕世塵才能修持。當今的政府改革開放,本身就是普渡眾生。

佛門弟子又有何道理不敞開山門,廣結善緣?如果不能安僧護教,還談什麼弘法利生?

最後是善能法師成了普濟寺的當家和尚,他也的確不負眾望。普濟寺在他的主持之下,麵貌一新。人聲鼎沸取代了先前的空寂清寒。周邊一些閑置多年無力修複的殘破建築,紛紛承租了出去,改作了餐飲、住宿和人妖表演的場所。寺院收入陡增。唱經有了音響,禪房有了電視,早齋有了精麵饅頭,各堂執事有了手機,善能法師自己上山下山、進城入省也有了“四環素”代步。“四環素”是當地鄉下人對省級官員公務車“奧迪”的叫法。買車時有人建議買“奔馳”、“寶馬”一類,善能法師不允,說是衲子不是商人,何必講求排場。政府官員尚能廉潔自律,況出家人哉!

普濟寺皆大歡喜,隻有幻空橫眉冷對。作為普濟寺的“原教旨主義者”,他能做的隻是在自己禪房的壁上掛一副“智水滅心火,仁風掃世塵”的對聯。這副對聯,他現在帶到了蓮燈寺。

禪房在寺院的最深處。蓮燈寺的重建在幻空之前已經動工,這幢兩層樓是最早的建築之一。先前的主持一個人占了樓上的一層,下麵作了客堂,其他的僧人都住在跟工棚差不多的簡易房裏。那主持是文革時被從外地的一個什麼廟裏遣散回來的,還了俗,種了二十多年田,又被當地政府請出來主持籌建蓮燈寺,感覺像是真神歸位,年紀又老了,很是跋扈。到後來連政府幹部也不放在眼裏,結果是讓他自己卷鋪蓋走人了事。

梁平一幫人隨著幻空穿過香煙繚繞的客堂上樓。樓梯很窄,木頭卻硬紮,踩上去感覺很沉穩,隻是因為在角落裏,有些幽暗。一到樓上,眼前忽然一亮。寬寬敞敞的一間大廳,明淨雅致,南麵的一整排花窗,樹影婆娑,北麵中堂的香案上供著蓮花佛像。兩邊掛著幻空從普濟寺帶來的那副對聯。東西兩邊是廂房,廂房的兩個分得很開的房門之間橫著一長排滿滿當當的書架。佛像、對聯和書架都是幻空來後增加的。大廳中間是仿紅木的環行會議桌,周圍是皮圈椅。這是前麵那個主持照當地縣委常委會議室的擺設采購的。

幾個人心裏暗暗嘀咕:當一個和尚廟的住持原來也這麼排場啊。卻聽幻空說:

“這層樓給各位辦公是簡陋了些,暫時隻好這樣,實在對不住啊。”

原來幻空從來就沒有住在這裏,他在其他僧人住的那排簡易房給自己隔出了一個小間。把這層樓留給了先來的陳時雨和現在來的梁平他們。

陳時雨早已在這裏住下了,一個人占著東麵那兩間廂房,朝北的一間睡覺,朝南下臨寺院的那間辦公。從小學到高中他一直是幻空的同學,後來考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畢業後應聘在市裏的建築設計院。幻空請他來負責接引殿的設計和施工,名分是工程部主任。因為是接私活,這名分不公開,隻說是幫著出出主意。他供職的那個設計院一向禁止自己的技術人員在外兼職。

幻空本不想為難老同學,但想到責任的重大,世情的複雜,不找知道底細的老同學找哪個?請地方政府派人,就是下了紅頭文件,哪裏又信得過?多少貪官汙吏不都是紅頭文件任命的麼。

幻空和陳時雨從小住在一條街上,高中畢業前,一直是同上學同放學。陳時雨完不成作業就抄幻空的;幻空受人欺負陳時雨就挺身而出。他們上的中學在江邊上,熱天下午放學陳時雨就帶著幻空下水遊泳。幻空膽小,從不敢遊到水深沒過頭頂的地方。陳時雨說,這哪行,這樣你一輩子學不會遊泳。自己踩著水浮在深水裏,那地方隻要往回一步就能露頭,然後讓幻空遊過來。幻空咬咬牙,鼓足勇氣遊過去,剛接近陳時雨,一腳探不到底,立刻就慌了,一把摟住陳時雨的脖子,死命箍著。

“這樣兩個人都會死的!”

陳時雨大叫,死命掙紮,掰著幻空像絞索一樣勒住他脖子的手。

幻空在迷迷糊糊的沉浮中忽然眼睛一亮,放開了陳時雨。

陳時雨一下躍出水麵,用力往淺水方向蹬了幻空一腳,接著自己遊到腳能著底的地方一把夾起幻空,把他拖到沙灘上。兩個人都灌了一肚子水,陳時雨一麵自己“”地吐著,一麵幫著幻空控水。

精疲力竭地仰麵躺著,幻空癡癡看定藍天上飄忽的流雲,喃喃說,多謝你救了我的命。陳時雨說,是你救了我。他說的是真心話,雖說離活著隻有一步路,但幻空要不鬆手,他們就死定了。幻空說,當時他隱約聽到一個聲音,讓他不要害人。

陳時雨說,那是幻覺,說話的是你的佛性,你的佛性是天生就有的。陳時雨很感動。應該說,他們是相互救了對方的命。從此之後,他們的肉身可以分開得很遠,命運卻是永遠糾結在了一起。

如今幻空來主持蓮燈寺複興大業,首先想到要借助的就是陳時雨。陳時雨不光是信得過,而且體己。采取現在這種非正式的方式,比設一個專職機構要節省許多開支。陳時雨已經很滿足,說,我到底是個俗人,不至於拒絕報酬,也不至於過分計較,不計較的那部分就算我積德行善吧。

從市裏到這個縣,跑高速公路隻要一個小時。陳時雨自己有輛公家處理的二手桑塔納,除了雙休日偶爾在這裏過夜,他一般都是當天來去。但幻空還是照樣把房子給他留著。

西麵廂房朝南的那間是留給梁平的,朝北的那間已經住了人,是個姓龐的外地居士。龐居士在老家當過鄉中學的老師,喜歡寫作。那地方開放得早,當地人靠走私早就已富得流油,他卻在去年查出了癌症,當時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整個內髒,醫生說他隻有三個月好活。偶然的機緣他讀到幻空針對當下眾生根機,以深入淺出的善巧方便,傳播阿彌陀佛大悲願力,弘揚契理契機的著作,深為所動,真的就萬緣放下,將生意、家事統統交代清楚,千裏迢迢到蓮燈寺來一邊念佛一邊做義工,發願為佛菩薩工作,把一個病屙其深的肉身完全供奉給菩薩以及一切眾生,轉業力為願力,也就是佛家的“乘願再來”。結果三個月過去沒有死,再去檢查,癌細胞沒有了。更加認定幻空大師對現實問題的見解極適合今人,在物欲橫流、歐美之風登峰造極的今天,其一言一句都是對治痼疾的良方。幻空見他對自己多年的研究心得理解頗深,慧根難得,很是信任,便請他幫著辦一個寺院雜誌。幻空自己任主編,具體事務都交給了他。

那本雜誌的創刊號已經出來,刊名是幻空定的,叫《蓮燈》。出得極精美,紙張、印刷、裝潢跟時下最流行的那種豪華本時尚雜誌沒有二樣。梁平看了心裏很是不平。這樣的雜誌省作協倒辦不了,政府撥的錢,剛夠發幾個人的工資,一旦有人生病,當頭的就緊張,怕是大病,那樣他就得為醫藥費跑斷腿。打報告要求增加辦刊經費,有關部門的官員說,政府需要的是宣傳,平麵媒體都不行了,你們文學雜誌有什麼用?不就是給幾個文人消遣的麼?還老出事,給政府惹麻煩。去拉讚助,老板更精,口氣比政府官員還實際:在你們那裏登廣告有幾個人看到呀?

但一個廟卻可以辦這樣一個雜誌!

他老爸說得不錯,眼下的現實其實就是一次社會利益的重新調整,人們麵對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所有不確定因素的最終綜合作用結果就像氣體原子在不規則運動中所受到的合力一樣,是隨機的。人們在隨機的相互作用中交換金錢,就像原子在隨機的碰撞中交換能量一樣,走運的走運,倒黴的倒黴,沒個譜。

龐居士對梁平很恭敬,一口一個“梁大師”。梁平也不客氣。大學一畢業他就進了省作協,先是專業寫作,然後是編刊物,在此人麵前當然是絕對的權威。一本廟刊,弄得像時尚雜誌,本來就不對路。這樣做,如果不是不懂,就是別有想法,至少是為了掩蓋內容的空虛。版麵編排的呆板沉悶且不說,欄目的設計更是毫無想法,除了幻空著作和講經的摘錄,就是善男信女們領教幻空思想的心得。這樣的一本雜誌與其說是旨在弘揚佛理,擴大蓮燈寺影響,不如說隻是辦給幻空一個人看的。看來什麼地方都是看上麵的眼色行事。

梁平從來不喜歡說假話,龐居士的編輯水準也實在難以恭維,他把那本“刮刮”作響死沉死沉的豪華雜誌稍稍翻了幾頁,就擱下了。龐居士很專注地觀察著他的表情,不知為什麼,那眼色讓梁平很不舒服。也許是在窮地方呆久了,對發達地區來的人有一種成見,總覺得那種一夜暴富的地方不會有什麼地道人。

“這本雜誌以後要請你費心,你是專家。”

幻空說得很誠懇,他對這個創刊號顯然也並不滿意。

梁平說我盡力吧,並不推讓。龐居士盯了他一眼,眼色裏明顯的有了酸意和提防。梁平不由在心裏冷笑。他這次來蓮燈寺,與老同學敘舊本來就是次要的。真正的目的是接受幻空的聘用。此前陳時雨向幻空建議,複興蓮燈寺這麼大個事,沒有專門做宣傳的哪行。幻空說也是啊,他其實也早在想這件事了。陳時雨立刻推薦了市電視台的女記者範勤勤。幻空略略沉吟,說,我倒想起了一個人。

幻空說的那個人就是在大學睡他下鋪的梁平,陳時雨去看幻空時在他們宿舍就認識的。幻空既然明確說出了人選,陳時雨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心裏明白幻空是忌諱女人在廟裏留宿。

也就順勢說,那當然再好不過,那麼個大教授的兒子落在那麼個窮單位,越混越慘,可惜了那一肚子子雲詩曰,請他來,一可為蓮燈寺出力,二也得到一個發揮的機會,三還多少能賺點外快,一舉三得。

“隻不曉得他願不願意。”

幻空有些擔心。

“放心,他窮瘋了,還能不來?他不來我從這兒爬出去。”

陳時雨信心十足。

“莫這樣說話。他來與不來,都是隨緣。”

幻空與陳時雨畢竟近得多。

梁平果然很爽快就答應了。無論是對佛教還是對出家的幻空,他都覺得好奇。幻空專門為他設了一個宣傳部,請他當主任,跟陳時雨平起平坐。

事情定下來,幾個人很開心。陳時雨說,地方上黨政機關都叫“部長”,“主任”沒大沒小,村委會主任也是“主任”。

梁平說,“部長”不也一樣嗎,小賣部也是“部”。老成持重的幻空也難得地“嗬嗬”一笑: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不過是個名義罷了,芭蕉葉上無愁雨,隻是聽時人斷腸啊。

中午就在廟裏用齋飯。梁平是頭一回來蓮燈寺,又是多年後頭一回跟老同學見麵,而且,是正式接受聘用,按說飯桌上會有點表示,不說怎樣豐盛,幾碗素葷應該有的,但上來的飯食跟齋堂裏其他僧人桌上的並無二致,除了一小碟臭烘烘的酸醃菜尚能下飯,幾大缽南瓜、茄子、白菜都是水煮的,隱隱浮著幾點油星子,又幾乎等於沒有放鹽,寡淡無味。陳時雨和梁平埋著頭好歹咽下一碗白米飯,就放下了筷子。幻空卻有滋有味地吃得很仔細,臨了把幾個缽子的剩菜剩湯倒在一個缽子裏,交代收拾桌子的小和尚留好,下餐熱了再端給他。他在大學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從不沾葷腥,每餐的飯菜又便宜又少,吃完了,很細心地用開水把碗筷涮一遍喝掉。碰到胃口不佳,一餐沒有吃完,一定留到下餐。平時不抽煙不喝酒,偶爾喝點茶葉,到最後一定連茶葉一起吃掉。洗臉先用手掌擦洗,揩幹時才用毛巾,免得磨損,別人換了三條,他那條還像新的。在外麵突然遇到下雨,如果穿的不是雨鞋,他一定把鞋子脫了夾在腋下,赤腳跑回來。起先大家都笑他小氣,後來發現,他苛刻的隻是自己。在盥洗間洗臉,他放的那點自來水,剛夠把臉打濕;同學問他借的錢,他從沒有討還過。再不好嘲笑。

“一點沒變啊。”

梁平感歎。

“怎麼沒變,先前是俗人的品行,而今是佛性,這叫惜福。”

陳時雨說。

正說著,淨心神情緊張地進來,跟幻空一陣耳語。幻空立刻站起,對陳時雨、梁平說,你們歇著,或者在寺院轉轉,我要失陪一會。陳時雨、梁平說,我們明天要在單位上班,今天就不在這裏住了,各人的事我們各人會去落實。幻空說,也好,拜托各位了。

送別之前,幻空請頭一回來蓮燈寺的梁平和跟他一塊從省城來的幾個人隨他去一趟客堂。在客堂香案後麵的簾子裏摸索了好一會,幻空拿出幾串木質的念珠手鐲,鄭重其事地分送給各位,說,都是開了光的,為各位祈福。

客堂一側已經坐了幾位衣著不俗的女客。幻空剛把梁平他們送到門口,就趕緊轉身向她們走去。

“眉眼畫得像熊貓、嘴巴塗成血盆大口的那個是我們市長的老婆。”

出了廟門,陳時雨說:

“她老公在市長位子上沒有幾天了,運氣好就去醫院;不好就去坐牢,看他的背景硬到什麼程度了。幻空還以為碰上了什麼大施主呢。嗤!”

梁平聽著,沒有做聲。他大學一畢業就進了省作協,省城以外的事知道極少,偶爾道聽途說,也懶得往心裏去,隻是覺得陳時雨話有點損,讓他想起蘇東坡和佛印的一樁公案:兩個人相對而坐,後者問前者:“你看我是什麼,”前者答:“一堆糞。”前者反問後者,後者答:“一尊佛。”前者馬上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