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
在李大毛睡覺的時候,黑夜之中卻有不少人在活動。
公路修起來了,電燈牽來了,理應刺激起經濟的活力,經濟還沒有起色,歪名堂倒先一步進到山裏。青峰嶺的曆史忽然被搞地下活動的人們重視起來,那一座座深宅裏麵,就仿佛寶窟一樣誘人。那幾個年的櫃子椅子桌子;那老式的花瓶罐子壇子;孩子們玩過的銅錢,等等等等,都是價值萬貫的寶貝。連古道沿途的岩洞裏,也被人翻個底朝天,更何況還有蘇維埃打的條子?在平靜的外表之下,人們正躁動不安,一個個在自己家裏翻箱倒櫃。老實而又愚蠢的人們也不動腦筋想想,真的值那麼多錢的話,那些人會告訴你嗎?
幹這一切的幕後人物。正是王德高。
王德高瘦了黑了,他的曾經柔軟白嫩的手如枯枝模樣,指甲裏塞滿了永遠洗不幹淨的髒物。他那天夜晚跑出去,跑到鄉裏敲開了範秘書的門,訴說自己的不幸。範秘書很同情他,卻管不了他,倒趁這機會訓斥了他一頓,說什麼“我早就看出來你要倒黴”的話。不過看著他可憐,而自己過去占他的的便宜也不少,此人要是老實交代,他這個秘書當不當得成還是問題。於是給了王德高幾百塊錢,並給他出點子,請他到外頭去躲一躲。王德高的問題隻要認真查,到監獄去呆幾年是不成問題的。於是他王德高出去了,到了人聲喧鬧的城市。
他拾過垃圾,雖說是髒,賺幾個錢還不成問題。到底是當過書記領導過人的,他的這一套領導方法在拾垃圾中也發揮得很好,不久就成了拾垃圾的頭兒。他租了一個農戶的房子,收留著一幫子從農村一的男女,讓他們去拾,他就守在家裏將有用的和無用的區別開來,使垃圾增值。城市許多人搬遷新居,舊家具沒處放,他便以最便宜的價格弄來加以整修,有的自己用,有的再加錢販出去。幾個月下來,整得一個窩居然很像模象樣。他牢記著那個他對不起走時給他錢的女人的話,對手下打工者很公平,並得到了人們的信賴。如果這麼幹下去,將來前途不可估量。
不幸這麼幹了不久,又接觸了另一種人。那是一些穿得體麵吃喝講究的人物,酒桌上他才知道,他們是一群販古董的。他聽他們自已瞎吹,一把夜壺賣了好幾萬,一個裝亂七八糟東西的壇子賣了多少萬。的確,他們從衣袋掏出來的都是大把大把的鈔票,不是他這個撿破爛的能比的。他靈機一動,裝作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請教他們,什麼是古董。回答也簡單:上了年紀的就是古董。於是他想起了他的家鄉。幾千年的古道,幾百年的大鎮,該有多少價值連城的東西!隻要找上一件,也強似到處拾破爛。他不再甘於跟臭哄哄的垃圾打交道了,趁一個夜晚,他潛回了家。
他在裝破爛的抽屜裏找出了一把古錢,那是修水利時人們挖出來交給他的,然後再回城市讓那幾個人鑒定,那幾個人當場就用一千塊錢買去了。這使他很受鼓舞。盡管他知道那些古錢一定要值更多的錢,但他除了那幾個再找不到別的買主,也就罷了
他再次趁夜回來,扔了一遝錢在老婆麵前。他的那個從來都不正眼瞧的老婆恨他如殺父仇人,但一看到一遝新鈔票時,臉馬上就煥發出了嬰兒皮膚樣的光澤,並以世界上最賢惠的手為他做了一頓好吃的。結婚一輩子,這是她第一次為丈夫盡心竭力。等夜深人靜,他鑽進了王誌武的餐館。那時候王誌武正在寫交代。
王誌武整二姑娘被揭穿,白天被李大毛嚇得不輕,去找幾次,沒找著,隻找著了曉曉。曉曉聽完了他的話,就給他出主意,主動寫一份檢查。王德高去時他正寫得手發抖。王德高問他在搞什麼,問村裏在怎麼搞,王誌武這時對這個叔叔也恨,原原本本向他彙報了一通。管電的買賣被人奪走了,館子沒人來吃飯,村裏找他要欠款。一邊說,一邊眼淚汪汪。
聽說村裏集資辦企業,王德高隻想發財的心思轉變成了報複的心裏,對王誌武的咕噥也不耐煩聽。
“別寫了!丟人現眼。你寫了就會在村裏當地主富農四類分子。跟老子出去,幹什麼弄不了幾個錢?館子不是你能開的。”
王誌武擦幹眼淚望叔叔,發現這位倒台的書記徹底沒有了當書記時的風度,雖說身上比別的老農要好些,但那臉上的顏色卻跟別人沒有什麼區別,便問他在外頭怎麼混。王德高對這個侄子很信任,即使在外頭顛簸,也時時想起有這個家夥在身邊的好處,就向他說了一通古董的事。王誌武很適合幹這種勾當,一聽就找著了感覺,當下一拍即合。王誌武比他的叔叔聰明,路子也比叔叔廣,馬上就想起了誰家裏有什麼,哪裏有一座古墓。
王德高再問那些他親自培養的幹部們表現怎麼樣,王誌武說,都是他媽的認新媽忘親媽的王八蛋。他從王誌武口中得知李大毛和曉曉勾得很緊,得知那些幹部都揭發過他,得知村裏熱火朝天,越聽心裏越酸。
在外頭雖說是弄錢不成問題,但錢對他並不是最看重的。他想起了自己當支書的風光,想起了曉曉跟他的不合作,現在新人上台,那丫頭倒賣弄聰明,他不甘心,他不服氣。他讓王誌武到處摸一摸,自己就去了孫會計家。
孫會計是個從不串門的人物,除了到村委會上班就在家裏磨磨蹭蹭。他這一輩子隻跟王德高有過秘密,那就是他幫王德高報過許多莫明其妙的條子,王德高就給他分了幾回錢。這事他說了一半留了一半。夜裏突然看見王德高來了,他又驚又怕。王德高跟他聊著,說外頭的情況,並說自己走訪了什麼領導,而那些領導說,像他那樣的事情是不值得縣委書記那樣搞的。然後問村裏的情況。孫會計也不是個簡單人物,他慢條斯理訴說著,李大毛同誌在村裏幹得有起色,幹部和群眾都滿意,曉曉比以前肯負責,現在正集資辦廠,群眾積極性很高,有的把解放初的錢都拿出來了,很感動人。
“什麼?”王德高一聽解放初的錢就故意尖叫起來。那錢固然值錢,但也不足以讓他如此吃驚。他從會計平板的敘述中,看出了這個貌似中厚的家夥跟他耍套路,便想出了計來要捉弄那個人。
“怎麼了?”會計問。
“那時的一分是一百,一塊是一萬,是不是?”
“是,我都用過的。”
“我的天,現在那種錢比什麼都值錢,一分老票子隻怕要賣萬把。可惜可惜。你看還能不能收到?”
“要交的都交了。”
“在哪裏?能不能跟我換一點兒?”
“李同誌都拿去了。”
“都拿去了還是隻拿了老票子?”
“隻拿了老票子。”
王德高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孫會計見他的模樣比死了爹都難看,便一再追問。王德高就說,那些東西都是無價之寶,你家裏如果有些老東西的話,也可以拿出來,那都是可以賺錢的。從來沉著的孫會計,這時果然坐不住了,跑進他的房裏翻箱子挪壇子,從一個角落裏找出一個罐子,提出來問:“我爹說這個罐子是他的爺爺傳下來的,你看值多少錢?”
那隻不過是一把缺了嘴的夜壺,王德高一眼就認出來了,為了糊弄這個愛財而又沒有本事弄錢的人,他馬上就從衣袋裏掏出兩百塊錢來給了他。孫會計見他這麼爽快,便說他隻是讓他看看的,老人家留下來的東西,怎麼好賣呢?王德高就再加一百。但孫會計還是不賣。加得越多越不賣。
“好好好”,王德高收起了錢,說,“你什麼時候想通了,你就對我說。不過一條,你不能賣給別人。”
孫會計答應一聲,將那把夜壺提了進去。再出來時,他告訴王德高一個消息:“聽說何有道交出來一張條子,是蘇維埃蘇維真打的欠條,五十塊大洋。上頭還蓋有蘇維埃的大印。李同誌給他打了500元的收據。
這時王德高倒真的是被嚇著了,翻著眼睛愣了半天。如果這張條子在他倒黴之前出現,他王德高就不會是這麼個下場,青峰嶺也不會是這麼個破樣子。青峰嶺不窮或是得到了縣裏的重視,也就不至於派個不起眼兒的李大毛來搞什麼扶貧,那麼一切順裏成章,他的人生之路也不會如此這般。愣了好半天,才帶著哭腔一聲驚歎,但從嘴裏出來的話卻不是腦子裏想的這些:“我的天喲!那是無價之寶,五千都不止喲!我看這個姓李的王八蛋不是個東西,他把這些東西收起來,回城就發一筆大財。你們呀,太傻了。你別吭聲,有了東西就自己注意一些,隻跟我說就行了。我聽說你揭發了我,老哥們了,你也是沒辦法,我也不怪你。有事情就說一聲,隻要我幫得上忙的。”說著,他丟下一百塊錢,說是給孩子的。
聊了一會兒,王德高走了,孫會計送他出門後轉過身來時,腳下就失去了穩重,從此心裏不踏實了。他不知道曉曉和其他幹部跟王德高到底關係有多深,也不知王德高到底有多少錢,因為他掏出來的是一把百元大票。自己一生勤勤懇懇,誰在台上就巴結誰,雞毛掉下來也怕砸了腦袋,但一輩子卻沒有錢用。這個人倒如此大黴,卻失了這頭有那頭,沒了權倒又有了錢。人比人,氣死人,孫會計當夜調整觀念,覺得李大毛遲早是要回去的,不能跟他跟得太緊,以免將來不好下台。他連夜將幾輩人都沒動的破爛家具徹底來了一番場地交換,但最終是失望了,什麼東西都沒有找到,便將那把夜壺用心擦了一遍。
王德高如一個孤魂野鬼,在荒郊野外遊蕩著,同時想著自己幾十年間在本地的辛苦。是真辛苦還是假辛苦他不願正視,隻覺得景色依舊,人情全非,每條路上的每一根草木,都讓他眼澀鼻酸。
“是哪個?”
忽然從門裏傳出一個聲音,他才發現走到什麼地方來了。他掏出一遝錢,正想往門裏塞,那門開了,出來了何有芬。他想退也退不及了。
“怎麼是你?”
他低著頭。
“進來吧。”
他進去了,往桌上擱下一遝錢。
“這是幹什麼?”
“我現在有錢了,你的恩情我記得。”
那女人並沒有一點兒溫情,恨了一聲說:“王德高,你有時候真是聰明透頂,有時候怎麼就這麼蠢呢?那晚上我等你,你以為我還想著你那份兒情呀?我是想著我的兒媳恐怕要對不起你了,我是為她想的。”
“她又不是你親生的,你以為她會照顧你?”
“她不照顧我,我是不是要指望你呢?你呀,人家搞得好好的,你不在外頭好好幹,又跑回來幹什麼呢?”
王德高埋著頭,牙關咬得頭皮都跟著一扯一扯地。“你也不想想,她跟那個姓李的搞到一起,將來就算他們是談戀愛,她的腳一抽走了,你怎麼辦?”
何有芬卻有自己的看法:“你不用跟我說這一套。我長的有眼睛,他們怎麼搞我看得見。要是那個李大毛真的帶走了曉曉,那也沒什麼。人家是縣裏的,對一個農村姑娘還這麼認真,想想有人了當上一個小幹部就把愛的人一腳蹬了,比起來不是比你更有良心嗎?若不是你,我也不是不能往外嫁,我也不是不能奔個前程出來。你害我一輩子,讓我的哥哥就罵我賤!好歹我也癡長幾十年,各種各樣的人也看得不少,也不會為你一句話就忘了姓什麼,再說呢,我的先人也是為那場革命流血的,我的兒子也是為大夥兒的事死的。你又幹了些什麼?你別說了。”
王德高並不服氣:“我就是有什麼錯,也值不得他們那樣聯手整我。”
她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不祥之音,從他的神態裏看出了仇恨之火,不由得緊張起來:“你想怎麼辦。”
“我隻是跟你說說,沒想怎麼辦。”
她冷笑道:“王德高,我可跟你說實話,我勸你還是快些走吧。這樣對你也好,對大夥兒也好。你呀,一輩子什麼時候老實過?憑你幹的那些事,抓去先槍斃了再搜材料,我想也不會冤枉多少。你若是心裏沒鬼敢對天地,現在就到小河邊去試試,那些冤魂不找你就算是我錯了。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快些走吧,我要睡了。把錢帶著。何有道說得對,我真是賤。他隻好出來,那錢到底沒拿。門在身後關上了。
一出來,莫明其妙,一陣涼風如摑了他的臉一掌。他的腦袋清醒了些,不覺打個寒顫。望小河邊,綠火點點,讓他心頭發怵。想想她的話,不能說沒道理。是呀,即使真的不服,又能把人家怎麼樣?既不能去放一把火,更不能去殺了個人。他趕緊離開這裏,家也不回,回到餐館等著王誌武。王誌武樓上還有兩個姑娘,他到了那裏,兩個姑娘竟然不認識他,問他是不是找老板,讓他好不傷心。在那冷清清的樓上一望見二姑娘餐館的燈光,那火就又起來了。他覺得那是李大毛和曉曉開的。
王誌武回來了,也說解放初的錢都被收了。
“叫他們找那個雜種要回來。再到何有道家裏去一趟,就說蘇維埃打的五十塊大洋欠條現在至少要值五千。你就甘心這麼讓他們整?老子想著都覺得丟人!”說完他就回去了,現在再沒有侍寢的嬌娃,隻有回老婆身邊去。
聽說曉曉到鄉裏去了,王德高第二天也去了鄉裏。他現在想的不是販古董,而是要弄得他們搞不成。村裏被煽動起來,一場風潮不會就此平息。
發財有望
王德高的到來,對王誌武來說簡直就是起死回生。他原本打算妥協,向李大毛認錯然後好好幹的,寫交代的時候恨著王德高,覺得被他利用了。但王德高一出現,一說起古董,他就發現承認錯誤真的就是丟人現眼。怎麼去賣古董他可能比不上王德高,但怎麼往人家房裏鑽,叔叔卻絕對比不上他。他到何誌遠家去了,知道何誌遠家有一個很大的花瓶,這一點他向王德高打了埋伏。隻要把那東西搞到手,一切都不成其問題了。他忽然覺得天這寬地闊了,大把花錢的日子就在眼前。
送走了王德高,他在房裏愣著,不知想些什麼東西。兩個姑娘跑到他房裏,問那個人是幹什麼的,是不是偷了他的東西。一邊說一邊就歪倒了他的腿上,偎著擦著。他瞪著這兩個丫頭,忍不住好笑。
“我的兒呀,他是書記,你們認不得?”
“我的天!”兩個姑娘伸舌頭。
“不過垮了。”
“搞了半天,垮了還有什麼值得說的。”
“他是老子的幺爹!”
他沒心思跟她們胡扯了,這兩個丫頭換個眼光簡直就不值得正眼一瞧。他掏出錢來,一個人給了一百,叫她們明天走路,館子開不成了。那兩個不肯走,要跟著他,不開館子幹別的也行。
“那就走著瞧吧。”他將掏出來的錢又塞進了衣袋。
第二天就跑到何有道家裏一陣煽動。果然,何有道後悔不迭,找李大毛要那張條子了。
王誌武可以到處鑽,找一切人,既不怕人家給他臉色看,也不必擔心人家找他算賬。他的目標是何家,第一目標就是那個花瓶。那幢房子那麼大,那麼老,而且何誌遠的先人是做生意的,除了花瓶,裏頭即使爛了也還應該有幾根骨頭值得一啃。但他不提花瓶的事。他找何誌遠,說起了有關古董的那一套,古錢、古家具、罐子盆子茶壺杯子,瓷瓶瓷盤等等。他將花瓶夾在一大堆裏頭。
何誌遠多少讀了幾句書,早就知道他家樓上那一堆破銅爛鐵有名堂,但究竟有多大來頭還不清楚。聽王誌武這麼一說,他第一想起來的就是那隻大花瓶,不覺一陣血往上湧。他問,一個齊腰高的花瓶值多少?王誌武並不知道確切價值,開口就使勁喊一個價:一萬多!
何誌遠從那一刻起便失了分寸。手頭有了上萬塊錢,還教個什麼書?教了這麼長時間,一年才從村裏得到幾百塊錢;有了上萬的錢,還費心追什麼曉曉?那些雜誌封麵上的女郎,哪個不是水靈靈的美豔?一萬,那是多重多大一堆?……
王誌武說要去看看,何誌遠隻說找找看,而且還怕爹知道了。他要抽個老爹不在家的時機上樓去,還要從王誌武的口中得到真實的情況。一萬多,隻怕不止吧!
抽一個放學後的傍晚,他悄悄爬上樓,從一堆被塵埃封著的雜物裏取出了那個大瓶。它比他的腰還高,上麵繪著藍色的花和人物。如果很小,他就扛下去了,但它太大,怎麼弄下去都成了問題。
兒子的鬼鬼崇崇引起了何有道的注意,他爬上樓去,看見花瓶被擦幹淨了,沒有想過花瓶本身有什麼價值,倒懷疑兒子打主意找裏麵的東西。那裏麵至少有一枚銀元,那是他小時丟下去的。於是,他將花瓶弄下來,翻過來倒,用棍子拔,就是沒看見那枚銀元。他不會記錯,兒時的印象恍如昨天,他要尋出那個夢。最終他采取了極端,舉起來往青石天井裏一丟,童年的印象倒是找著了,但隨著那聲破裂聲響,破的是更大的夢。
何誌遠天天被王誌武纏著,越發地不著急。曉曉走了,他也牽掛著那個人兒。直到老爹為了找那一元錢摔破了那個花瓶,他才恨自己拿事不當事,慢了一拍。他欲哭無淚,雖說沒有鬧事,教書時卻常常走神,連三加二等於五都搞錯了。教了這麼幾年書,工資沒有一個,心裏愛著曉曉,竟掏不出錢來給人家買點兒東西。他再也無心教書了,一門心思想著他樓上其他的東西。
王誌武接觸何誌遠多了,便知道他戀著曉曉,聽說那個花瓶打破了,而打破的目的僅僅就是找一枚銀元集資,便火上澆油,說曉曉早就跟姓李的搞上了。何誌遠一聽便怪叫起來:“什麼?”
跟王誌武來的幾個小子白天沒事幹,便四處亂竄。他們在樹林深處發現了李大毛和曉曉的行蹤。由他們證明,何誌遠不能不相信。他如同害了一場大病,也不去學校了,在家也不說話,成天抱著頭。他想象著那位自己從小戀著的我作睡在人家懷裏的情景,勾劃著每一個可能有的細節,便心如刀絞。不死不活地許多天,後來他想通了,找到古董,賣些錢,然後跟著王誌武到外頭闖蕩去。什麼曉曉,見他媽的鬼去吧!這天下午趁爹不在,他爬到樓上,翻著那一件件塵封的破爛。
何有道注意到兒子的詭秘,趁誌遠在樓上的時候,他也爬了上去。父子見麵,提起那些古董,原來頗多共同語言。何誌遠帶著哭腔訴說著那隻花瓶,說隻怕要值多少萬;老頭子也是一個哭腔,訴說那張條子,隻怕值得更多。而且,曉曉拿出去不知還能不能還回來。
“回來個屁!”誌遠大叫,“我聽說了,她跟那個姓李的串通一氣!他們自己想發財!”
何有道一下子眼睛直了。何誌遠見老爹一臉呆相,那眼珠子瞪得嚇人,搖了幾下他才醒過來。
“王八蛋,”何有道憤憤地罵了一句,吼道,“那東西還在,隻有他們三個曉得下落。”
“還有哪個?”
“還有何忠誠,那個老雜種跟他們是一塊的。”
“怎麼搞?”
“找他們要!”
何有道再找王誌武問情況,王誌武對那個花瓶的痛惜使他的仇恨更深,便添油加醋,說曉曉跟他叔叔一直有聯係,曉曉已經離開了鄉裏;李大毛跟曉曉也有一手,那些錢都被他們收去自己發財去了……盡管一套謊言編得漏洞百出,卻讓何有道越聽越火。他十分自覺地去串聯捐錢的人家,大聲疾呼說,那些過去的錢是古董,比現在的錢更值錢,李大毛他們幾個明明知道內情,卻不吭聲,要去了。有人一聽,火就上來了,他們說交給了會計的,找會計要。
一窩蜂找到會計,隻見孫會計頭上綁著一塊毛巾,人也瘦得厲害,走路都沒有精神。他也為把那些錢交了心裏窩著火。那錢都是從他手裏過的,自己勤勤懇懇,絲毫沒有想著換兩張出來。他恨自己太老實。他痛苦不堪地告訴他們,那些錢李同誌收去了,還給他打了條子。這等於就是告訴人們,李大毛一夥果然就是蒙混老百姓。李大毛住在村委會,先得找何忠誠,何忠誠的家離會計最近,他們從會計家出來就去找老頭子。不是老家夥縱容,誰會把那些錢拿出來?老東西若是不曉得內情,為什麼要讓大家上當?
明知老頭兒一輩子公而忘私,兩袖清風,此時也不願把他往好處想。何忠誠過去積怨甚多,這麼多年人們原本已經忘了他的存在,這件事重新勾起了人們對他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