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塾師與我(2 / 2)

第二次受教於劉卓如先生,在高小畢業後,地點在縣城中心區的閔家祠。這次,全縣城裏除劉先生的私塾館外,其它所有私塾都已關門大吉。所以,到閔家祠來讀書的人,雖然不到二十個,卻來自縣城裏的每個角落。另外,這次的學生中,還有兩位二十多歲的已婚婦女。一位是離我叔父家不遠,開酒館的熊麻子熊二哥的老婆,讀書的目的是認識字後,好幫酒館記賬。另一位則是丈夫當兵出川抗戰,讀書的目的,是為了識字,給丈夫通信比較方便。

說到這位抗戰家屬,我想起一件事。有一次,她請劉先生替她給丈夫寫信,信怎麼寫的,我不知道,但信中附了這樣一首五言絕句詩:“去時兒女悲,歸來笳鼓競;借問路旁人,誰(按:應為何)如霍去病?”因為劉先生曾得意洋洋地向我們朗誦並講解,所以我記得很清楚。至於這詩是不是劉先生自己作的,或者抄別人的,他沒有說,我不曉得。

在閔家祠。我讀的僅是一些像《五字綱鑒》、《幼學瓊林故事》……之類的所謂“雜誌書”,但這時候,劉卓如先生要我們幾個比較大一些的孩子(我那時十三歲),讀一種補充教材。他首先要我們自己用白紙裝訂成一本書一樣的簿子,在每一頁寫上四個同音的大宇,每個大字下用小字寫出解釋。他教過的同音字是七言詩句,有“聖賢道理人尊重,一堂學生講究同……”等二三卡句。比如聖字,他寫的四個同音字是:聖、勝、剩,乘。在聖字下的小字是:“聖者,聖人也,大而化之之謂也……”賢字的同音字是:賢、閑、開、嫻。小字解釋當然也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文。他仍然隻要我們熟背,不講解。

但是,不久後,劉尢生突然宣稱要開講了。他講的是《孟子》。雖然我還沒有讀過《大學》、《中庸》和《論語》,偏劉先生認為我已經高小畢業,要我也參加。

有一天,當劉卓如先生講到《梁惠王》篇“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這一章時,內中有“王請度之”這麼一句,他講的時候,我一時沒有注意,過後才發現我不懂“度”字的意義。拿去問他,他聽完我的來意,立刻用教鞭在我頭上狠狠揍了一下,同時說:“度字都不懂,度是一個物件兒。”是個什麼“物件兒”,除了扭頭逃跑之外,我沒有敢再問下去。

正因為劉先生常對孩子們“橫加夏楚”,所以,他教過的學生,很少對他有好印象的。除前述我堂弟至今仍然叫他“劉捐班兒”外,我又曾碰到另外一位,他向我說:“我們在劉捐班兒那裏同過學。”盡管我已經不認識他,說出名字也不記得,但憑“劉捐班兒”這幾個字,我不得不承認,有過這麼一位老同學。

台灣《中央日報》1991年9月17日“長河”版。

春瑜按:很感謝辜海澄先生寫的這篇回應文章,他以切身體會,將三十年代塾師的情景,生動地展現在我們的麵前。叉:劉卓如先生課堂上朗頌的五言絕句,乃南北朝時期梁代大將曹景忠所作,見《梁書》卷九、《南史》卷五十五。劉老用此詩鼓舞在前方殺敵的征人,愛國熱忱,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