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塾師與我(1 / 2)

辜海澄

8月8日(長河》有一篇村予先生的談塾師辛酸的文章,雖然村予先生說自己沒有在家塾或私塾土過學,但他根據古籍,把塾師所處的環境,所受的待遇,以及教學的情形,說得非常透徹,的確是一篇難得的好文章。

我比村予先生虛長幾歲,曾經在私塾念過書,雖然時間不長,但在我的記憶裏,印象卻是極其深刻的。

我的私塾老師是劉卓如先生,他有個外號叫劉捐班兒。滿清時代,對那些不是正途出身,而是花錢買官做的人,別人就說他是“捐班兒”,這稱呼是含有輕蔑意味的。劉先生是不是在滿清時代買過官做,我不清楚,反正學生們背地裏都這樣稱呼他。前年我返鄉探親時,我堂弟告訴我,他也在劉先生那兒念過書。他把劉先生仍然叫敞“劉捐班兒”,如果不是小孩們都在麵前,我真要罵他:“都當祖父的人了,怎麼對先生的稱呼這麼沒有禮貌!”

我小時候,常聽老人們說:“窮不習武,富不教書”。因為習武,既要時間,也要金錢,窮光蛋吃飯要緊,當然不會餓著肚皮去舞槍弄棒。至於“富不教書”,現在看來固然不對,但是用這句話來看當時的劉卓如先生,卻百分之百正確。

盡管從外表上看,劉先生常年穿著一件毛藍布舊長袍、青馬褂,一頇瓜皮帽,一副老花眼鏡,再加上即使在街上行走時,手裏也離不了的銅水煙袋,斯斯文文的,不像窮人。其實,劉先生同劉師母兩位老人,沒有兒女,也沒有產業,房子是租來的。那年頭,沒有所謂社會救濟這一類的機構,老兩口僅靠劉先生賺的微薄束倚過日子,淒涼晚景,可以想見!

我受教於劉卓如先生,一共有兩次。第一次是民國二十五年,我剛從基督教的私立美道初級小學畢業,便同鄰居孩子,去黃家祠從劉先生讀私塾。我這辜海澄的“澄”字,本來是成功的“成”,劉先生認為不好,入學的第一天,就把它改為澄清的“澄”,我也就一直沿用到現在。

當時,別的孩子都在讀《三字經》、《百家姓》,或《四書五經》之類的書,我母親不識字,竟替我買了一本《古文評注》。雖然我僅是十歲左右的孩子,劉先生卻認為既然是初小畢業,程度應該不錯,所以不說什麼,就開始從“鄭伯克段於鄢”教我。他念一句,我跟一句。念不到二十句,停下來,再重頭念。三遍過後,他用一張折成四疊的白紙,寫上月日及進度,放在書裏麵,要我回座位,自己念,準備明天“背熟書”後再往下教。到我考入中心小學高級部離開時,一共選讀了三四篇文章;都是背誦,沒有講解。

這一次的時間雖然短短不到兩個月,但對我的影響卻很大。除前述把我名字中的“成”字改為“澄”字,另外則是當時劉先生於每天下午放學之前,要對一些程度比較好的大孩子講《東周列國誌》,我喜歡聽故事,也就混在那些大孩子裏麵,每天聽。

從此以後,引起了我對小說的興趣,不僅要母親買給我,而且凡是遇及熟人家中有小說的,不管是曆史章回小說,或武俠小說,我都死纏著借來看,以後連《夜雨秋燈錄》、《夜譚隨錄》、《子不語》……等,我也讀得津津有味,雖然書中的內容我並不十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