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弘光政權的縮影,其實,又何嚐不是永曆政權的寫照?吳黨、楚黨,勢如水火。金堡廁身楚黨,越陷越深。他又反對與大順、大西農民軍聯合,反對孫可望封秦王,成了無謂的出頭椽子。因此,盡管他一心抗清,企圖挽狂瀾於既倒,卻被捕,遭到錦衣衛的嚴刑拷打,後雖經瞿式耜連上七疏營救,保住性命,卻成了殘廢。桂林失陷,瞿式耜犧牲後,金堡深感南明抗清運動已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明朝的天已塌,再無回天之力,便絕意世事,削發為僧,“世所稱澹歸大師者是也”。這裏應當提及,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兵敗後,自殺於泰山下的虎狼穀,但到了宋代,便有人編造故事,說他“遁免後祝發為浮屠”,還居然“有詩雲:三十年前草上飛,鐵衣著盡著僧衣。天津橋上無人問,獨倚危闌看落暉”。(趙與時:《賓退錄》)這自然是無中生有。釋澹歸未必不知此詩之偽,他的“老去已忘行止計,病來莫算安危帳。是鐵衣著盡著僧衣,堪相傍。”不過是借此詩句,抒發自己的無限感慨而已。“雨欲退,雲不放。海欲進,江不讓。”聯係明清之際的興亡史、釋澹歸曲折坎坷的人生,他此時此地吟哦《滿江紅》的心情,恐怕隻有“隔江和淚昕,滿江長歎聲”,或許能形容於萬一了。望長空,看世事,什麼時候才能雨欲退,雲即放,海欲進,江就讓呢?真乃惆悵何之!
史學家、思想家王夫之在《永曆實錄》卷二十一《金堡列傳》結尾,高度評價“堡文筆宕遠深詣,詩鍤刻高舉,獨立古今間,成一家言”。讀了這首《滿江紅》,可見王夫之對金堡的讚揚,決非虛譽。他的詩,編入《編行堂集》,凡四卷,文十二卷。據清人葉廷珀《鷗陂漁話》記載,乾隆四十年(1755年)被清官李璜告發,致使釋澹歸生前住的丹霞寺被焚,寺僧死者五百餘人,《編行堂集》和金堡的其他著作《嶺海焚餘》等,均被付之一炬。而此時距釋澹歸圓寂已整整95年。乾隆四十四年,乾隆帝諭令凡金堡詩文“概從芟節”,“以杜謬妄”,金堡著作亦頓成殘廢矣。“雨欲退,雲不放。海欲進,江不讓”,竟至於斯,嗚呼!
(《光明日報》1999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