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認為人要做英雄,你就該像一堵牆一樣,但這種“硬”是一旦折斷就無法被修複的。
我現在認為堅韌比堅強更重要。堅韌才會有未來,才更長遠,才可能為別人做更多。
——高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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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要到分別的時候了,言璟在前一天獨自去了趟縣城,給孩子們一人買了一個暖手寶,當作離別禮物送給他們。
11月20日,上午11時,言璟給孩子發完暖手寶後,講了支教生活的最後一段話,“半年後,你們就將要離開這個小島,從小學畢業,進入中學生活了。未來的道路,我再也不能陪你們走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善良純真的孩子,做事對人也很認真,希望你們繼續保持下去。但是,一定要記得,在慢慢步入社會後,學會保護自己。當然,這並不意味著,要你們刻意去防備別人。而是,首先要注意人身安全;其次,堅持鍛煉,有好的健康;最重要的一點,要自尊自愛自信,對自己好一些。就算別人誤會你們、排斥你們、厭惡你們,你們也要相信自己是值得被愛的。如果有人用身世、外貌、才學等等來嘲笑你,如果有人用你沒有做過的事情來指責你,你要坦坦蕩蕩地站出來,向他們反抗,為自己說話。我不希望,你們長大後,有一天變得怯弱而膽小,而相信他們說的話,認為自己確實不行。即使,你們沒有天生的好本領;即使,你們沒有受人矚目的好家庭,你們也要開心地去麵對這個世界,踏踏實實地去過好自己的人生。”
言璟的這段話剛剛講完,她就看見雨菲低著頭坐在座位上,眼淚簌簌地往下落,掉在她的手背上。她沒有抹去臉上的淚,隻是兩隻小手互相蹭了蹭,卻擋不住淚水的奔湧。言璟並不懂她為什麼會哭,凝視了許久,走過來輕輕按在雨菲的手上,問她:“雨菲,你怎麼哭了?是舍不得老師嗎?等放暑假了,我就接你去C市玩,好不好啊?”
雨菲沒有回答,死咬著下唇,眼淚也沒有停住,仍不斷地掉落在手上。她拿衣服的袖子去擦,卻怎麼也擦不幹,最後幹脆整個人趴在書桌上大哭。言璟柔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差點也掉了淚。就在這一瞬間,她有些懂了,剛才的某些話戳中了這孩子的淚點。生母遠離,生父去世,就算她再怎麼不舍有著父親回憶的家,畢竟是姑姑收養,寄人籬下。以她姑姑的性格,必定常常冷言冷語。她雖然常表現得開心明朗,但其實是不夠自信的,會因為別人的話而否定自己,所以總會用力去表現,得到旁人的認可。
言璟走回到講台上,打開一大包的棒棒糖,分給孩子們吃,還笑著說:“老師可沒有忘記這個承諾哦,你們今天盡情吃,但是要記得刷牙哦。”
雨菲抬起頭來看她,看見她可愛的撒嬌表情,終於止住了哭,大聲喊:“老師,我要,我也喜歡吃。”
言璟走過來,把糖果放在她桌麵上,又摸了摸她頭發,“開心點,好好吃吧。”
因為有了糖果的安慰,孩子們變得很開心,氣氛又活潑了許多。藍瑛看她講完了話,就走了進來,給孩子們發成績單和獎狀。
就在此時,言璟注意到雨菲的桌子在劇烈的晃動,甚至從右向左移動了一分米,她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中央的紅燈籠,晃得更加厲害,像是就要掉下來了。
言璟迷惑了一下,突然大驚。她想起大概三年多前,J市發生了一次5.5級以上的地震,當時她就在隔壁市複讀。她還記得,那天早上八點多快九點的時間,她所在的班級正好在教學樓一樓靠近過道出口的地方,班主任突然跑進教室打斷在看書的他們,“還在這裏幹什麼,地震了,趕緊跑啊。”她當時迷迷糊糊的,從高高的書堆裏抬起頭,扭頭看了一眼教室,後麵的男同學全部已經奔出教室。她心裏還嘀咕:“都什麼人啊,災難來了也不幫幫同學,自己跑了。”剛想完這句話,班主任也跑了,她才跟在後麵拉著顏如玉從前門衝出教室。剛跑到大樓外麵,就聽見樓上的學生慌亂而急促的喊叫聲,大樓左側迅速裂開了一個大縫隙,有幾個學生在樓梯上被人踩傷了,也有人摔倒。等到所有人都逃到操場上,驚魂未定時,她才注意到地麵的震動。學校並未采取任何災難應急辦法,而是把補習部大鐵門給鎖住了,可能是以防學生們驚慌,跑到學校外麵去,在街上擁擠造成事故。但言璟當時並不懂,隻是鬱悶所有的老師都不見了,有種讓他們自生自滅的感覺。等了半個小時後,學校大門才被打開,臨時通知他們放假回家。她隻好和顏如玉一起回了房東家裏,整整那一天,到第二天下午,J市包括附近縣市遭遇了三百多次的餘震。她也是第一次看見臥室的燈明明暗暗最後熄滅,窗戶震動時,書桌也向外麵移動。那天,整個小區的人感受到震感後,都去了小廣場等待,不敢回家休息。
思緒被拉回到2009年1月20日,言璟用力抓了抓藍瑛的手臂,“藍老師,地震了。快點帶孩子們去操場上,注意站中間,別靠著牆!萬一塌了,咱就完了。速度快點,跑出學校門更好,去學校外麵的空地。”邊說邊把孩子們從座位上拉起來,往外麵推。
三年前地震,童名鄉雖然遠離震中,但藍瑛當時還是有些震感。所以,聽到言璟的話,她就反應了過來,迅速帶孩子們向教室外麵跑。言璟最後環顧了一下教室,這才發現,文龍蹲在後麵的黑板下,似乎拿著紙在畫些什麼。她飛跑過去,抓起文龍的手,想拉他起來,並大聲問:“文龍,你怎麼還在這?”
文龍並未抽離出自己的世界,呆呆地看著她。言璟抬頭看了眼天花板,發現大量的水泥、石灰在往下掉,用力抱起文龍就往外麵衝。剛從教室後門跑出去幾米,房子就幾乎全塌了,隻剩下框架結構。因為跑得太急,她沒有注意到隔著兩三米的矮牆也在崩塌。聽見如大炮轟鳴的響聲,她才扭頭看見牆體正在往下倒。千鈞一發之際,她把文龍從懷裏丟了出去,再使盡全身的力氣,把他往前推。但是,牆已經完全塌了,碎磚濃灰橫飛四散,她本來也想往前跑,卻因為推文龍時身體向前傾了,重心不穩就摔倒在地。當她雙手撐著地麵,剛爬來一些,一塊厚重的碎磚塊就飛在她頭頂上,使得她鮮血直流,瞬間昏倒。而倒下的碎磚塊中,有一些壓在她腰部和腿部,使她無法動彈。
文龍摔在不遠處的空地上,沒有被磚塊的倒塌波及。他總算恢複了神智的清明,轉身看見言璟的慘狀,嚇得大哭了起來,跑到她身邊,撿開壓在她身上的磚塊。等所有的重物被移開,言璟頭上的鮮血還在流,整個人也未清醒。文龍哭著捂住她的頭,喊:“言老師,你別嚇我啊。我錯了,我再也不上課的時候到處跑了,我再也不躲在後麵畫畫了。我是想,畫一幅送給你做禮物,謝謝你幫我。我沒想到,會這樣。老師,你快醒醒啊。”
藍瑛把孩子們帶到學校外麵的空地上後,帶著他們並在一起,還蹲了下來,用手護住頭部。地麵的巨大晃動,不遠處的轟鳴聲,都讓他們驚慌失措,全身發抖。第一次地震時間不長,感覺到恢複了一些安靜,藍瑛踩著碎磚跑回操場上,看見文龍捂著言璟的頭在大哭,急忙奔過去,問:“文龍,言老師怎麼了?”
文龍帶著哭腔說:“我也不知道,好像是被砸中了。等我跑過來的時候,看見她身上有好多磚塊,頭也流血了。”
“天哪,這可怎麼辦啊?”藍瑛急得在原地繞圈,手抖動著從衣服口袋裏拿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信號,看來是通訊中斷了。
言璟頭部的傷口並不是很嚴重,加上文龍和藍瑛一直給她按著傷口,血流了一會就停了。外麵的其他孩子知道第一場地震已過,全都跑回了家。早上十一點的時間,他們的媽媽或奶奶一定在家裏準備飯菜。如果沒有及時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山裏的孩子常瘋跑,他們用極快的速度往各個方向奔去,尋找自己的親人。雨菲也是一樣,她跑回姑姑家時,看見整棟房子破損不堪,她從僅剩的梁柱中穿過,走到後院,發現雞棚也塌了,她跑了過去,聽見姑姑的呼喊聲,“有沒有人啊?幫幫忙啊,壓得起不來了。”
雨菲大聲地回應她,“姑姑,別怕。我回來了,我救你出來。你等一等。”
她徒手移開壓在她姑姑身上的木板和塑料瓦,費了好幾分鍾,終於看見她姑姑了。地震發生時,她正隔著竹子做的小柵欄,在給雞喂食。因為低著頭,所以沒注意到雞棚的晃動。當棚子完全傾倒,她就被壓倒在柵欄上,手掌還被刺傷了。幸運的是,她家的雞棚頂部用的是薄木板和塑料瓦。她隻是頭部受到撞擊,人有些昏,並沒有出血傷。
雨菲把她扶了起來,見她人沒事,激動地抱住了她,“姑姑,還好你沒事,還好,還好。你如果有事,我該怎麼辦啊?”說著,抱得她更緊,還大哭了起來。
剛經曆一場災難,心有餘悸,卻被這個孩子緊張著、擔心著,她突然就覺得活著值了,太值了,“雨菲啊,你真是個好孩子。姑姑以前是瞎了眼,沒看到你這孩子的長處。好孩子,以後咱們一家人要好好地活著,姑姑一定待你好,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冷著你凍著你了。”
聽到她這樣講,雨菲哭的更厲害了,既是委屈過去的那些年,又是感恩自己終於找回了親人,真正接納她愛她的親人。這場災難,並非一無是處,因為它讓活著的人們,還來得及去學會珍惜。
半個小時後,言璟被頭上的傷疼醒了,皺著眉頭抬了抬頭,拿手摸了一下,手沾上了粘膩的血液,她放回眼睛下一看,抱怨道:“難怪覺得頭疼!嘶。”
藍瑛和文龍還蹲在她身邊,看見她醒來,急問:“言老師,怎麼樣?”
言璟側了側臉,看了藍瑛一眼,“頭痛,還有感覺腰和腿也痛,是被後麵那堵牆的磚塊給砸了吧。不過,我記得剛才跑偏了一些,沒有直接靠著牆,應該也不是大傷。藍老師,你不要回家看一看嗎?”
“家裏沒人,我爸媽去鄉裏的集市了,老公也去上班了,還沒回來。現在,手機通訊也斷了,聯係不上,就隻好等著了。言老師,你的傷需要及時處理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藍老師,我的床底下有一個醫藥箱,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你幫我去看一看,裏麵有碘酒、雲南白藥和繃帶。如果能找出來,對我頭上的傷應該有幫助。”
“行,我去找找試試。”藍瑛說完,就往房子左側跑。言璟的木床還挺結實的,隻塌了左邊一半,斜斜地擱在地麵。天花板的大碎塊有一個特別大的壓在左邊,醫藥箱正好放在床的右邊底下,上麵還壓著那個玻璃門碗櫃,玻璃已經全碎了。藍瑛小心謹慎地移開碗櫃,把醫藥箱找了出來,再跑回言璟身邊,給她處理頭上的傷口。文龍坐了下來,把言璟的頭輕輕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言老師,你別說話了,趴在我腿上休息一下。言璟的頭還在痛,確實不想說話,漸漸的她又昏了過去。
地震發生那一刻,林暄正好開車開到童名鄉的碼頭附近。路麵震動時,他很快地從車裏跑了出來。幸虧旁邊是空地,離建築物也有些遠,所以他沒有受任何傷。他一直跑到碼頭邊的水泥路,站在那往下看,發現湖麵波濤洶湧,碼頭的台階裂了好幾個大縫。
他想起還在島上的言璟,心很慌,打開手機按電話,言璟那邊卻已經斷了通訊。他連續打了三次,還是沒有接通。他拍了拍大腿,驚呼:“不好,那邊肯定很嚴重!”跑回自己的車,重新啟動,一路經過許多磕磕絆絆的路,還看到很多人逃到馬路上躲災。出了童名鄉,往縣城開,沒有看到倒塌的房屋和破裂的道路。他停了一會,繼續給言璟打電話,仍然無法接通。他急得把手機摔到副駕駛的座位上,用力拍了拍方向盤,又用雙手緊緊抓住它。手機鈴聲響動,他趕緊伸手去夠,拿起來就喊,“喂,小璟。”
“林暄啊,我是你爸。”
“爸,怎麼辦?我一直聯係不上小璟,她那邊好像通訊斷了。”
“剛才省地震局把報告發到省委和省政府來了,說是震中在J市和H省交界的W縣,就是小璟支教的那個縣。小璟所在的那塊湖區特別靠近震中,看來很有危險啊。我馬上就趕到J市來,你開車到市政府去找你王叔叔。他肯定要參與救災工作,你跟著他。別慌,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咱們家小璟一定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