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看的言璟差點吐了，無法理解旁邊的女人怎麼能忍受這樣的動作。她端起自己的椅子，離開了有三米遠，才停下來。可那男老師放下女人腰後，又大聲地喊言璟，“言老師，坐那麼前去幹什麼？這裏人多熱鬧呀。哎呀，我旁邊全是婦女同誌，哦，不對，還有即將步入婦女行列的。這好不容易來個漂亮的少女同誌，還離那麼遠。”
年長的女老師笑，“調戲我們也就算了，人家一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小女孩子，又沒結婚，單純著呢，你也調戲。”男老師用手摸了摸嘴唇，“那怎麼了？不都是同事嗎？關係多親密啊，開開玩笑又怎麼了？”柳老師把手放在他肩上，嫵媚一笑，“有我靠你身上，你還去想別人啊？”
言璟差點忍不住想罵人，轉身看著他們，喊：“這裏是會議室，是公共場所，你們能不能稍微克製一點，有點為人師表的感覺，行不行啊？”
那四人集體鄙視她，“言老師，再過幾年，你會習慣的。”
“我絕對不會。”言璟憤怒地坐回椅子上。
就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一些事，也明白了某些道理。從小到大，父親都教導她要謹言慎行，說任何話、做任何事都要深思熟慮好，才能去說、去做。慢慢的，她讀了大學，卻由原來遇到陌生人時的害羞緊張，變成了大膽表現自己的情緒，甚至直接把心裏想的話說出來。這一刻，她承認自己總是管不住嘴，看到不平的事情就會罵一罵，甚至諷刺嘲笑。王卓逸在女人間左右逢源，卻來招惹她，她看不慣他的行為，就在電話裏大罵了一通。那男人本來就肚量小，所以第二次見麵時就故意整她，讓她餓肚子喝咖啡，後來還在路上強吻她。如果一開始，她管住了自己的情緒，不憤怒不回應，完全無視也許就不會出現後麵的事情了。前幾日在招聘會上也是一樣，仗著是大白天人多，她還譏諷了那兩個主管。如果他們無所顧忌，也可能在格子間裏整她一頓。
而現在，這些人篤定地說她將來會習慣聊別人的八卦，習慣被人調戲，她生氣極了。冷靜下來後，她問自己，如果再管不住情緒，說話再不經大腦，是不是有一天，真的會把朋友和熟人的私生活脫口而出了？到了那一天，她還能記得，當初的自己是如此討厭這樣的人嗎？她慶幸自己提前醒悟了，她不要成為她討厭的那種人！
言璟平複心情，收斂起臉上的表情，告訴自己：不喜歡、無法理解的事情還會有很多，不要去強求別人，更別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但一定要，努力堅守好初心，保持個人的心靈疆界，不要讓別人汙染和觸犯！真正的低調，是內心淡定厚重，不炫耀才能，不暴露隱私，並且同時尊重別人的私生活。但是，無論在哪裏，需要你積極參與時，就要隨時站起來，去做該做、能做的事。
在王組長進來前，她給了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高調做事，低調做人。”心裏閃過這句話，抬頭看見了王組長眼神中的欣賞。
王組長笑著拍手掌吸引大家的注意，“親愛的老師們，今天我們就簡短地說幾句話。言璟老師，我下午認真看了你的履曆資料，才知道你是Kate教授的愛徒，她可是教寫作和演講的高手。我看你還拿過全國的演講冠軍，所以剛才和主任商量了一下，明天開始讓你少上幾節一對一，辦個演講特色班，如果做得好，再開個寫作班，怎麼樣？”
言璟站起身，謙虛地鞠躬，“謝謝組長，我沒問題。”
整理完課堂記錄，剛走到會議室門口的趙舒儀聽見這段話，表情有些不平，但沒提出什麼異議，在最後麵坐了下來。
“好了，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繼續精力充沛地工作！加油！”王組長又鼓了一次掌。掌聲一落，所有人站起身往外麵走。開始笑言璟的那幾位，嘀嘀咕咕地聚在一起聊，“言璟也沒做什麼特別的事啊，我看新來的趙舒儀比她能吃苦多了，怎麼就她被器重了呢？”
“沒聽到組長說她是什麼教授的愛徒嗎？趙舒儀就一個普通二本畢業，能進來這裏教書就不錯了。”
趙舒儀把這些話都聽了進去，心情更加不好，撅著嘴巴站在過道上沉默。言璟從她身邊路過，問：“舒儀，不回家嗎？”
“回什麼家啊？就我那破房子，還能叫家？我還不如在辦公室睡一夜呢。”趙舒儀語氣不好地回她。
言璟了解她的家庭情況，不好多說什麼，隻說了一句：“哦，但你要記得吃飯哈。我先回家了。”
趙舒儀沒有反應，撇過頭去，像在跟她鬧別扭。言璟想自己才工作第二天，就被組長委以重任，趙舒儀應該是心裏有些不平。不過，她沒傻到這時候去安慰她。因為，越安慰越像把自己放在高處，給出一種悲憫的姿態，好像對方很可憐似的。言璟沒說話，平靜地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吃飯時間，林暄來送飯，言璟才去敲趙舒儀的房間門，跟她說了句話，“舒儀，休息會，到外麵宣傳區來，我老公做了很多飯菜，一起吃。”
“你們先吃吧，我這還有學生呢。給我留一點點就行。”趙舒儀沒有開門，語氣帶點疏離，但沒有拒絕言璟的好意。
言璟隻好返回林暄身邊，幫她裝了一大盒飯菜蓋好，再重新走到她房門，問：“舒儀，我給你端過來了，你記得吃。晚上備課活動的時候，再把飯盒給我就好。”
趙舒儀開了個小縫，把飯菜接了進去。言璟從縫隙中看她的臉色，仍然有些不冷不熱。有個老師路過她附近，問：“言老師，吃什麼好菜啊？就跟趙老師兩個人分享啊，怎麼不叫上我們。”
“哦，不好意思，是自己家做的飯菜。看舒儀一直忙，沒空訂餐，所以才和她一起吃。”言璟說完，馬上跑回去吃飯。
那位問她的老師也從縫隙裏看了一眼趙舒儀，“小趙，工作辛苦啊。”走過去時，還加了一句：“這趙老師是不是舍不得花錢啊，天天蹭言老師的飯。”
一句話說得趙舒儀表情完全崩塌，手抖著把飯盒扔在地上。坐她對麵的學生看了一眼，問：“老師，你不吃飯嗎？幹嘛把東西丟地上？”
“不吃，我不餓。”趙舒儀裹緊衣服，壓在癟癟的肚子上。
晚上六點備課活動開始前，她拿著冰冷的飯盒，走到言璟麵前，遞給她，“明天不用給我帶飯了，我會讓前台幫忙訂餐。”塞在言璟手中，轉身就走。
言璟感覺到手上的重量，打開蓋子一看，根本就沒吃一點。她咬著唇想，“這趙舒儀很莫名其妙啊。前兩天也是吃同一份飯，那時候也沒見她嫌棄啊。”
中午見到她送飯的老師也走了過來，看見她的飯盒，就說：“言老師，趙老師舍不得花錢，你卻挺大方的，還天天跟她一塊吃。”言璟頓時明白了，原來是趙舒儀自尊心強，不想被人認為是吃白食。她收好盒蓋，默不作聲地進會議室開會。
一走進去，上回那個調戲人的男老師居然又在講帶顏色的笑話，言璟無語地提著椅子坐到最前麵去，耳朵裏塞個耳機聽歌，一邊看明天上課的材料。王組長進來後和前一天一樣，首先表揚了言璟的第一堂演講課，又繼續對其他老師的工作評述，最後再讓大家一起討論創新型閱讀課的教學設計。
趙舒儀還是沒有得到很大的讚揚，她心裏更加鬱悶，出門後看見言璟從容淡定的樣子，小氣地說：“像你家庭條件這麼好，還來這裏工作，說得好聽就是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體驗一下平民生活。而我呢，那麼認真工作，拚命地接學生，卻得不到領導的誇獎和讚賞。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證明自己不比你差，才能教更好的班，掙更多的錢。”
“我並不想和你比較，我隻是做我該做的工作。其他的事情，不是我能控製的。隻要你有能力，總有一天可以證明。”言璟平靜地注視她的眼睛。
趙舒儀有些灰心喪氣，“你命真好，運氣也好。能在好地方長大，受好的教育，考到比我好的大學，工作也順利。我小時候家裏最慘的時候，都揭不開鍋了。那是個大冬天，下著大雪，我媽媽讓我一個人從我們村子走到隔壁村去，去我外婆家借20塊錢。她自己放不下麵子，所以就要我一個人去。我在路上冒著風雪走了三十分鍾，那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三十分鍾，很絕望。從那時候我就發誓，我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要掙大錢，再也不要受這樣的委屈。我從小就是這樣苦過來的，不像你總是一帆風順。”
言璟明白不能用同情的眼神看她，隻好低頭溫溫地說：“會好的。”
趙舒儀收起情緒，笑著說：“我告訴你，我不是嫉妒你。”
“我知道。”言璟抬頭，也回她微笑。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趙舒儀再也沒有和言璟一塊吃過午飯，也從不喊言璟幫忙訂餐。在過道上碰見了，她偶爾會點頭頷首，但不會主動打招呼。天氣漸冷，言璟有時會放一瓶溫熱的牛奶在她門口，可她第二天一定會再送一瓶其他口味的回來。久了以後，言璟也不好再送什麼東西了，但每天必定提醒前台幫她訂餐。言璟的特色班越開越好，學生也慢慢多了起來。而趙舒儀依然重複地上著一對一，或者一對三。每次開會，她的情緒就更低落一些，見到言璟時也變得愈發沉默。
月底，J大發了通知要實習的學生趕回學校開會，很快，帶隊老師就要帶著他們趕往不同的中學了。言璟隻好向主任辭職，卻被主任勸了很久，希望她留下來，最後還開出條件，“言老師，你要回去參加學校的實習，我讓你走。但是，周六周末有空的時候，能不能回來幫忙？這些孩子的特色課才開了一個月不到，沒上過幾次，你也不想半途而廢吧？你如果答應周末上課，我們一定給你加報酬，怎麼樣？”
見主任都這麼講了，言璟也不好拒絕，“好吧，為了這些學生，我就答應了。”
離開時，她看見趙舒儀站在過道口，遠遠地對她說：“言璟，我送你下去。”
言璟笑著走過來，“舍不得我啊？”
趙舒儀笑，“真是自戀？誰舍不得你啊？我巴不得你趕緊走，以後主任就更器重我了。”
“放心，我不會走的。我答應主任周末還要過來上課。”
趙舒儀表情糾結地看著她，“言璟，你還挺陰魂不散的嘛。”
“那你還要不要送我？”
“走啦。”趙舒儀拉住她的手臂，往外麵走，一同走到一樓大門口。
言璟看著她說：“回去吧，我走了。”
趙舒儀指了指不遠處路邊的公交站台，說：“我送你去坐車。”
言璟笑，“不用了，我家很近，走路最多二十五分鍾。”
“我居然不知道。”趙舒儀有些驚訝。
“我們本來可以早些成為朋友的。”
“可是，我們現在也不是朋友。至少，今天的我，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經營一份友誼。”
“很可惜。”
“好了，不說了，再見。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趙舒儀推著她往前走，揮了揮手。
言璟的心中有一絲落寞，她想不明白，趙舒儀並不壞，算是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可惜，最終還是不能。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趙舒儀的眼眶酸酸澀澀的，一直望著她消失在路的拐角處，才重新轉身，苦笑著自言自語：“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回到家後，言璟把和趙舒儀相處的感覺都告訴了林暄，還歎了口氣說：“我覺得很可惜，沒有和她成為朋友。”
林暄靠在沙發上，專注地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言璟很期待聽見他的解釋，急問，“什麼意思？”
“她的成長環境，使得她思想觀念與你不同，你們注定無法成為朋友。”
“但是，我並不可憐她，她也不嫉妒我。”
“對，這就是症結所在。她不嫉妒你，是因為她有很強的自尊心，不容她承認自己比你差。而且，她從小家庭環境不好，吃了很多的苦，她的腦子裏隻想著把工作做得更好，得到更多人的認同，讓她掙到更多的錢。然後，才有更大的底氣，站在你這樣的人麵前。我想，她是羨慕你的，你其實是她想達到的目標。”
“這樣？”
“對，因為你也是一樣努力認真。如果你愛偷懶，卻被委以重任，她一定會鄙視你。可你不是！”
“她跟我說，沒有精力去經營友誼。”
“從你說她的情況來看，她很緊繃，拚命地工作，拚命地維護小小的自尊心。你送什麼，她還什麼，不想欠你任何東西。目前來看，她確實不適合與人交往。除非等到真正熬出了頭，有了更大的成就，還必須是她自己認為不錯的成就，她才會有可能輕鬆自在地與人交往。而這個東西，恰好是你具備的，所以我說她羨慕你。當然羨慕的不一定是生活，更應該說，是你表現出的精神狀態。”
“唉，明白了，是時間不對。再等幾年，我和她應該會成為朋友吧。”
“不會。她現在的內心其實是有些自卑的，但多年以後，就算她有了成就，變得自信了一些。但是看見你，難保還會想起這一段辛酸歲月，記起當年自己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在你麵前維護尊嚴。萬一她以後還是過得謹慎不安，她應該更不願意見到你。”
言璟有些難過，走過去抱住他的腰，趴在他胸前，“你安慰安慰我嘛。”
林暄笑，“很多事情都不能強求，盡了心就好。別不開心了，至少你沒得到一份仇恨。她送你回來，已經是好結局了。”
言璟眨了眨濕潤的眼，說：“該放手時，別糾纏。不屬於的，別強求。我懂了。”
林暄揉揉她的頭，說：“感恩遇見吧。”
言璟燦爛一笑，抬起頭吻他，“謝謝你一直在。”
笑意從他的眼角開始，沿著臉上的輪廓行走，定在唇上的淡淡紋路上，像撒開溫柔的網，把她的氣息全部收納融入。迷蒙燈光下，情意綿綿，眉眼溫柔，偷走了女孩單純的心，卻回報了一份濃烈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