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城不是個小地方。
雖然離京師甚遠,但這裏商人小販雲集,賭場青樓林立,儼然是個繁華興隆的泱泱大城。
說到安陽城的青樓,最負盛名的莫過於怡香院,唐依對此卻不太感興趣。當然,身為一名女子,要是對青樓感興趣那簡直會讓人笑掉大牙。她今天喬裝打扮化裝成男子要去一趟怡香院,那是事出有因。前些日子,她聽丫鬟茜桃說,怡香院新來了兩位貌若天仙的姑娘,正安身在閨房,等著老鴰跟哪位王孫公子談好價錢後侍侯主子。這讓唐依吃驚不小,她向來不喜歡安陽城裏有比她更貌美的女子,如果有,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將她們攆出城外。她今天來怡香院的目的,無非是想親眼目睹那兩位女子的容貌,看看她們是不是有茜桃形容的那樣美,如果是,她將保證這兩位不會在安陽城內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唐依在安陽城是個家喻戶曉的人物,盡管名聲是那樣的臭不可聞。她是萬戶候唐大人的掌上明珠,也是安陽城大小地痞的頭目,十七八歲年紀,長的眉清目秀,卻滿肚子花花腸子,平日裏好事做的不多,壞事卻幹的不少,諸如上酒家吃飯不給銀兩,欺負一下有點姿色的女子,向開店的擺攤的強收保護費的事,對她而言隻能算是家常便飯。在安陽城,遇上小孩大哭大鬧,大人們立馬會說∶“別哭了,唐家小姐來了!”小孩聽了便不再哭鬧,撲到大人懷裏緊張地向四周探望………
怡香院的牌坊大門前,停滿了各種來頭的轎子。紅頂珠簾的八抬大轎,是官老爺的坐騎,藍頂紅簾的四人抬,是大戶人家和尋常百姓雇來的。腳夫和官差們焉頭搭腦地候在轎子旁邊,耐心地等著主子盡興而歸。
唐依彎腰從八抬大轎裏鑽出身子,手拿一把折扇,大搖大擺地向著怡香院走去。
“呦,這位小官爺,快裏邊請,我家姑娘早盼著公子你了,”怡香院的老鴰是個半老徐娘,濃裝豔抹後倒還苟存著幾分姿色,她晃動著了手中的錦帕,老遠就衝唐依客套,那一番酸溜溜的話讓唐依不由得渾身起疙瘩。
唐依不屑理會與她,自顧往前走,老鴰討了個沒趣,又忙著招呼其他客人:
“呀!我還道是誰呢,原來是劉員外啊,您老身子弱,也該來我這兒滋補滋補了……您老走穩嘍,千萬別摔著嘍……”
“李公子,你總算來了啊,你若再不來,姑娘們可就要跟老身過不去嘍……”
陸續趕來的賓客魚貫而入,怡香院的待客廳裏已人滿為患。樓上的小包廂子裏不時地傳來打情罵俏的浪叫聲,胭脂攙雜著酒味撲鼻而來,嗆得唐依好不難受,但她強忍住了,為了不露餡,她必須裝的跟這裏的男人一樣,對這烏煙瘴氣的風月之地沒有絲毫敏感。她不能也不敢讓其他人認出自己,萬一她的真實身份被識破,傳了出去被爹爹知道的話,她以後可能就是終日關在閨房裏,規規矩矩地念她的四書五經、安安份份地做她的唐家小姐了。那種暗無天日的鳥籠似生活,早在十多年前她就過膩了。她在一張桌子前坐定後四下裏打量了一下,發現待客廳裏除了有官員、百姓,竟然還坐著一位披著袈裟的禿頂和尚。
天啊,這禿驢不在寺廟裏拜佛頌經,居然跑出來找女人風流快活!唐依哭笑不得,她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定下神再仔細地看了看那和尚,才確認自己年紀輕輕沒有眼花,那個和尚的的確確是個和尚,年過六旬,鳩形鵠麵,瘦骨嶙峋,形同枯槁,披在身上的袈裟破舊不堪,一把金色佛杖斜靠在懷中,似乎是個稀罕之物,生怕別人搶了去。此刻和尚正閉目養神,手捏著一串漆黑的紫檀佛珠,嘴唇翕動著,好象在默念經文。旁邊的人眼見這和尚怪異,紛紛避讓三尺,這和尚獨坐在最角落的那張木桌前,實在顯得單調又大煞風景。人們交頭接耳,說這怡香院的老板娘也太貪財了,連和尚的生意都做,壞了青樓規矩。唐依瞅著那和尚,也越來越覺得他礙眼。好你個禿驢!這怡香院也是你念經的地方嗎?裝什麼正經呢,要是正經的話就不會來這裏了,她在心裏嘀咕道。
和尚突然睜開眼睛,轉過臉與唐依四目相對。
這一對視,讓唐依不寒而粟。
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深邃、犀利、滄桑,唐依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已被這雙眼睛所洞穿,所有的心思、小秘密都在這雙眼睛麵前褪去了虛偽是外衣,赤裸裸地暴露無疑。唐依不敢再與他對視,趕緊低下頭,心砰砰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