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劉雍在焦州,知道手底的人沒有找到柳桐桐之後,臉色很是難看。
偏偏門口的守衛又來傳令:“太子殿下,陛下宣您過去。”
他板著臉去了前頭書房裏,劉涓正在看信,見他進來,抬手將信在燭火上燒了,朝他招招手:“你過來,這是最新的戰報。”
劉雍走上前,將戰報接了,看完之後,淡定地遞還回去。
劉涓看著他,清朗的臉上有些疑惑:“你看著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這是必然的,姐夫……哦不,妹夫和張將軍都是身經百戰之人,龍卻城並不難拿下。”
劉涓點點頭,又疑惑地看他:“你早知道你妹妹在軍中?”
劉雍一臉驚訝,像是剛知道這個消息似的:“她在軍中?和許劭在一起嗎?”
劉涓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破綻,忽然就笑了:“你院子裏之前伺候你的丫鬟呢?”
劉雍淡定地答:“不喜歡,攆出去了。”
劉涓也不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說道:“這次拿下龍卻城,你妹妹功不可沒。”
劉雍點頭:“嗯。”
“龍卻城已經穩住了局勢,今年的除夕,我們一家可以在樂陽團聚,你這裏準備一下,卻城外迎一迎你們母親,咱們開赴樂陽。”
劉雍聽他說“咱們一家”,終還是忍不住微微皺了眉,急忙垂下臉去,淡淡地答:“好,我立刻動身。”
劉涓見他肯配合,語氣很是欣慰地說道:“你能這樣,很好!桐桐很快也會去樂陽,你入主東宮,身邊不能沒有個伺候你的人。”
劉雍驚喜地抬頭看他,隻是仍舊有些狐疑:“您當真願意我見她?”
劉涓點點頭:“隻要她做不了你以後的皇後,留她在你身邊叫你定定心,有何不可?”
劉雍總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對,可又不能當場跟劉涓說“我就要她做我以後的皇後”,隻得忍下了,什麼都沒問。
從劉涓的書房裏出來,他就收拾行裝,去城外迎接蕭氏。
蕭氏一行人把劉鎏弄丟了之後,在原地滯留了兩天,將附近的山崖和樹林都搜了個遍,沒找到劉鎏,蕭氏就知道劉鎏已經跑出去了,並沒有半道上受傷出事,放了心,這才下令繼續朝焦州進發。
一路裝作商戶,隨身帶著的幾車細軟,也被一路上的重重關卡搜刮而去,等到了焦州城外的時候,一行人連馬匹都被如狼似虎的趙國守軍給搶奪了去,他們步行而來,遠遠地進了焦州城城門奔出一隊人馬,蕭氏遠遠地隻看一眼,就笑了。
等到劉雍奔到近前,與他們打了照麵,蕭氏才拉開頭上的風帽,朝他笑道:“你這孩子怎麼出來了?”
“奉陛下之命,來迎接娘娘進城。”劉雍翻身下馬走到蕭氏身前,語氣淡淡的,躬身微微一禮,“娘娘隨我等進城即可。”
蕭氏看他神情,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當著大家的麵,什麼都不能說,上了劉雍帶來的額馬,她與劉雍齊頭並進,忍不住問他:“你姐姐在哪裏,你知道嗎?”
劉雍轉頭似笑非笑地看她:“不是妹妹嗎?”
蕭氏一頓,隨即失笑:“他連這個事情都告訴你了?”
難道父子倆關係還挺不錯的?
劉雍神情冷淡地勾了勾唇。
蕭氏看他神色,心知自己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劉涓果然沒有用心和這孩子緩和關係。
一行人氣壓很低地進了城,直奔城守府。
劉涓的馬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了,聽到門口守衛的稟報,劉涓疾步走了出來,見了蕭氏,頓時露出大大的笑容來:“慕雪……”
蕭氏閨名蕭慕雪,已經太多年沒有人這麼叫過她了,她坐在馬背上,看著劉涓兩鬢些微的白發,紅了眼眶:“你老了……”
劉涓走到她身前,伸手扶她下馬,當著眾人的麵,拉著蕭氏的手,竟然直接拉著人抱進了懷裏:“慕雪,慕雪……”
蕭氏隻覺得當著孩子的麵,老臉微紅,伸手要推開劉涓。
他借著力道也就鬆開了,轉頭見劉雍板著臉跟個樁子似的站在一邊,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隨即對蕭氏說:“咱們去樂陽,現在就走,能撐得住嗎?”
蕭氏看看城守府:“你的那些屬下怎麼辦?”
“他們陸陸續續也會過去的,咱們一家先走。”
蕭氏倒是沒有意見,雖然有些累了,但是坐馬車趕路總比步行要輕鬆得多,於是點點頭:“也好。”
她被劉涓扶著上了馬車。
劉雍騎著馬守在馬車邊,與他們一起上路。
馬車慢悠悠地駛出焦州城的時候,焦州城的百姓大概知道新皇帝要定都樂陽了,竟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在城門口夾道相送,高呼著:“陛下,路上小心哪。”
劉涓掀了馬車的簾子朝那些老人招招手,不便下車,隻在馬車裏朗聲說道:“外麵天寒,你們都快些回家去吧。”
老人們在城門口揚長了脖子目送儀仗離開,才四下裏散了。
車隊行出一段距離了,劉雍轉頭朝城門口看看,才一臉凝重疑惑地轉過頭來,朝馬車看了一眼。
劉涓卻正掀著簾子看著他,見他的神情,忍不住笑道:“是不是覺得奇怪?”
劉雍抿唇,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是坦坦蕩蕩的疑問。
劉涓又笑了:“你一定在奇怪,我這麼個亡國的太子,為何能受到普通老百姓的愛戴,對嗎?”
劉雍沒答話,但是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是因為,我們的人占領了西北諸城之後,將這些年,趙國的官員和鄉士豪紳們兼並的土地,重新丈量了,將這些人手裏的隱田都分發給了這些原本家中無田地的普通老百姓。諸城中的賤民們,除了自願賣身為奴的,都得了白身的身份。”劉涓說完,看了劉雍一眼,“你若是普通老百姓,會不會愛戴我?”
劉雍有些奇怪地看他,隨即點點頭:“會。”
劉涓想不到他會點頭說會,也有些驚訝地看他。
劉雍轉而又問:“等到樂陽皇都建成,朝中王侯公爵分封完畢,諸城的土地,還是這麼分配?”
劉涓見他關心這個話題,爺倆也終於有能聊的了,反正路上寂寞,他也就開口答道:“王侯公爵可以給予爵位榮耀,唯獨不能讓他們霸占土地。前朝之所以覆滅,就是因為先皇任由百官霸占了百姓的土地,百姓沒了活路,就容易變成流寇悍匪,勢力漸漸大了,就會造反!”
劉雍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劉涓又感歎道:“我這些年在外奔波,才知道,老百姓壓根不關心誰做皇帝,誰做父母官,隻要讓他們能把日子安安穩穩過下去,吃得飽飯,看得到子孫後代繁衍和老一輩養老的希望,他們就不會去想什麼家國大義的事情,誰是皇帝,誰是叛賊,什麼三綱五常,都不重要了!”
劉雍雖然身世複雜,這輩子吃的最大的苦,也就是小時候總被劉鎏暴揍了。
聽劉涓說這些,他竟覺得是這個道理,因為同樣的話,劉鎏也說過。
他自小聽劉鎏說這些“不忠不孝”的話,倒是也認同了,所以才對梁國的橫空出世並沒有多大的抵觸。
劉涓見他麵露認同,轉頭欣慰地看蕭氏一眼。
蕭氏也欣慰地一笑。
劉涓又問道:“趙國的征討大軍很快就到了,你可有什麼想法?”
劉雍神色凝重:“趙國這一次的征討大軍,來源很雜,京畿大營的將士因為年親王的死,戰力並不強悍。麻煩的是,許融有瀾江王的支持,瀾江王手底的五萬精兵,各個都是精兵良將,瀾江王這些年在東南沿海雄霸一方,本以為他會坐山觀虎鬥,竟幫著許融了?!”
劉涓一笑:“那個老狐狸,定然是見有利可圖,你大概是忘了,那老狐狸凶悍了一輩子,膝下卻隻有一個女兒!”
劉雍:“……”
……
灈陽城裏因為打仗,人心惶惶的。
賀域晴收拾行裝,被阿慢帶著離開了皇宮,當晚在城中尋了處還肯開門的客棧住下了,第二天一早,她就急不可耐地起身收拾好,去敲阿慢的門:“起來起來,阿慢,走啦!”
阿慢房中卻沒有聲音,她敲了好一會兒不見有人來開門,奇怪地回屋去收拾行囊,正在打包袱的時候,房門被敲響。
阿慢站在外頭,捧著滿滿一袋子的油餅幹果和煎餅,見她開門,黝黑的臉上擠出一絲笑來:“公主,幹糧!咱們可以走了!”
賀域晴一拍腦門,對哦,著急著離開,竟然連幹糧都沒有準備,還好阿慢心細。
她抬手就踮著腳拍拍阿慢的頭,跟哄小狼狗似的:“還好阿慢你辦事得力,不然我們路上就要餓肚子了。”
阿慢乖乖地弓著腰任由她摸著腦袋,眼神忍不住加深,看著她,挪不開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