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鬥毆(1 / 3)

兩年前,她帶著一把雲雀,跟著一個摯友倉皇離開這座城市,兩年後,她帶著一把雲雀,跟著一個樂團匆忙來到這個城市。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這座城市成了她內心不可碰觸的傷城,連做夢,都害怕夢見它。曾經,她閉著眼睛都能走遍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而現在,她但願自己能忘記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飛機即將降落,從天空中往下俯瞰,那些火柴盒般大小的房子她曾經踏足過,那些絲帶般細長的馬路她曾經遊走過。曾經她以為自己已經忘卻得差不多了,而現在她才發現,相對於忘卻,她把記得貫徹得更徹底。

愛樂樂團的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北京了,所以他們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熱情,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他們都累得躺在椅子上蒙頭大睡了。同事們對北京的愛理不理正中荷汀的下懷,她不想做導遊,更不想在介紹北京城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的傷疤揭開。曾經的故土成了她的傷城,她回來不是為了緬懷,而是因為避無可避。臨行前她一再的告誡自己,這一趟遠行記得把回憶藏好,記得做一個路人甲,在表演結束之後,盡忠職守地退幕離開,她不是主角,她不應該對這座城市念念不忘,留戀不舍。

如果說北京城裏還有什麼值得荷汀牽掛的話,那大概就是她的師傅,梁曼聲女士了。在演出的前一天,荷汀專門抽空到她家登門拜訪,師徒兩人,久別重逢,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

荷汀坐在琴室的地板上,仔細地打量著這熟悉卻又陌生的一切,在這不長也不短的兩年時間裏,這房間裏的一切似乎都沒有任何改變,就連那玻璃水壺擺放的位置,都還是在窗台前的紅木台幾上,隻有窗戶上吊著的那盆吊蘭,繁茂細長的葉子,顯示著時光曾經在這裏駐足過。

這時,一個女生走了進來,十五六歲的樣子,看到有陌生人在,怯怯地打了個招呼,就走到梁女士身旁坐了下來。

荷汀看著那女孩,笑著問:“我的小師妹?”

梁女士點點頭,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去年在比賽時認識的,她的天賦不亞於你。”

荷汀慘淡地笑了一下,她記得以前師傅口口聲聲地說她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有天賦的一個孩子,她不肯好好練琴,師傅為此還不止一次訓斥過她,結果兩年沒見,她多了一個師妹,一個天賦不亞於她的師妹。原來,沒有一個人是獨一無二的,誰都可以取代誰的地位。

“師傅,你不是說收完jam之後就不再收弟子了嗎?”

梁女士搖了搖頭:“遇到這麼好天賦的一個女孩子,我怎麼可能讓她在那些庸師手裏白白浪費掉。”

荷汀笑了起來,師傅果然是師傅,兩年沒見,對於自己的專業水平仍舊那麼的自信:“師傅,現在你不用再為我的一事無成而後悔了吧。”

梁女士惋惜地搖了搖頭:“沒有誰是可以取代誰的,你的遺憾不能由他人來填補。就算她事業有成,但是你的事業,仍舊是我心裏的遺憾。她的天賦不亞於你,但是她有一點不及你,就是她的年齡比你大,你有她現在這個水平的時候,還要比她年輕好兩三歲。隻可惜,你不像她,肯下苦功練琴,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泯然眾人矣吧。”

“胡說”梁女士對荷汀的這番自輕的話感到不悅:“能進N市愛樂樂團做大提琴手的人,本身就不比別人差,你不看看每年多少人懷揣著介紹信卻最終不得其門而入。”

“可是師傅,你對我的期望是做一個大提琴家,而不是做一個大提琴手,就算我在愛樂拉一輩子的琴,拉到了首席,對於你來說也是一個遺憾。”

梁女士歎了一口氣,自己心裏的遺憾被徒弟一口說中,她不是不唏噓的:“我現在也不怪你了,我以前老埋怨你為什麼不肯下苦功去練琴,可我現在也不怪了。我有時在想,你要是沒有那樣的人生該多好,或許你就會認認真真的練琴,而不去把一些虛無的希望寄托在一些不恰當的地方了,你也不會有那麼多不找邊際的幻想了。可是有時我又轉念一想,你要是沒了那樣的生活,你對音樂的敏銳的洞察力和演奏時的充沛的情感,又從何而來呢?苦難成就大師,這並非沒有道理的。”

荷汀不說話,低著頭玩弄著手機上的吊飾,這座城市裏有她極力想逃,卻又逃不掉的過去,那些回憶隨時隨地都能被她觸手可得。

“都是你的人生把你的事業耽擱了。”荷汀沒有說話,梁女士反倒一個人在自言自語起來。

此時,牆上的時鍾響了一下,荷汀看了看表,就起來告辭了,臨走前她對梁女士說:“師傅,你好好再陪我這個小師妹吧,天賦不亞於我的人,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到時你就不用再為我而遺憾了,你可以欣慰地笑逐顏開了。”

梁女士嚴肅的搖搖頭,她伸出手去,像一個長者一般撫摸著荷汀的頭發,認認真真地說:“荷汀,師傅再說一次,沒有誰是可以取代誰,你的遺憾就是我的遺憾,我不會因為誰的成就比你高,就把心裏的遺憾給填補好了。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人,沒有誰能在你那麼小的年紀裏就取得那樣的成績。你要記住,就算你今天隻是樂團裏的一個大提琴手,那也是最了不起的一個大提琴手,你看看你身邊同事的年齡,你自然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荷汀沒有料到梁女士會說上這麼一段話,長期以來,她習慣了被人漠視,被人遺忘,現在忽然有個人對她說“你是獨一無二的”,這怎能不讓她熱淚盈眶。

梁女士用拇指抹去了她眼角將要流下的淚水,笑著說了一句:“傻孩子,你哭什麼呢。我知道你不想見到師傅,因為見到了我你就會想起從前,但是師傅還是想對你說一句,有空的話常來看看我,師傅年紀也大了,有時候就想那些徒子徒孫們能常常在身邊,拉琴給師傅聽,桃李滿天下最大的樂趣不就是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