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人影憧憧。
阿欽與鄯伯辛二人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燭光微明,樹影搖晃,偶爾幾聲驚蟄,無非是枝頭上的烏鵲啄掉幾片葉,或是大戶深巷裏傳來的犬吠。
鄯伯辛搖扇望天:“良辰美景,賞心樂事,長空秋水,明月我心。人生得此,值得值得!”道罷,牽起身邊人的手,走過香木繁茂,百姓人家。
阿欽亦抬頭一看,隻見明如玉盤,月明星稀。任由他拉著手,嘴上淡淡取笑一句:“明明是夏日蟬鳴,你偏說是長空秋水,真不知曉算甚麼理!”
“非也,非也!”鄯伯辛側臉看她,笑著道,“天上碧空如洗,凡間秋水伊人,妹妹看此理可滿意否?”
“隻怕驕陽似火,幾日便將城裏的池水烤得一幹二淨,”阿欽佯歎道,“看來長空萬裏,終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幾日旱熱難耐,倒聽說半月前江南雨水頗豐,”鄯伯辛握緊她的手,放在胸前道,“幾隻遊海大船順流而下,日夜擺渡,風調雨順,船上奇花異草,芬芳沁人,像極了那伏遊在河湖裏的蘭芷仃州,妹妹可想瞧上一瞧?”
阿欽故意避重就輕答道:“公子早知旱熱難耐,又何必與我手掌相貼?”
鄯伯辛笑著執起另一隻微涼的手,順勢將她抱在懷裏,輕輕在耳邊呢喃了兩個字:“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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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曲巷,八麵玲瓏,鄯伯辛引著阿欽走進一間宅院,剛入大堂,燭火“嗤”的一聲即燃,隻見筆墨紙硯,桌椅茶盤,五髒俱全。鄯伯辛隨意挑個位坐下,阿欽朝裏麵一望,見紗帳屏風人影若現,後窗半開院中有竹,室內高懸一匾,嵌著“居夢箏”三個金字。
鄯伯辛搖扇打了個響指,屏風後的伶工們便咿咿呀呀的合樂而歌。
“這本是盛櫻招待藩國商賈的地方,名一品居夢箏,曾譯成藩國俗語,據說朗朗上口。”他鳳目微挑,一副翩翩公子的尊容,笑道:“想來這群蠻子倒真是樂不思蜀,夜夜美夢,醉生夢死,一點兒沒有獨在異鄉為客的自覺。”
“或許漂泊艱辛,苦中作樂?”
“若果真漂泊艱辛,又怎會賺盡金銀卻舍妻兒老小不顧,迷戀風塵又不改始亂終棄之德,膽小怕事依舊欺善怕惡欺行霸市,貪圖富貴便阿諛奉承魚肉百姓,狐假虎威固然可憐,自欺欺人固然可憐,隻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處,”鄯伯辛道,“再者說,人生在世,誰沒有辛酸苦楚,大憾大悲。艱難困苦,說長亦長,說短亦短,隻是休去言說罷了。”
“即便如此,在這眾多酸楚中,依然有那甘甜之味,人生平常,但亦少不了跌宕起伏,”鄯伯辛抿了一口茶,笑著對阿欽道,“不如我說上一段傳奇佳話,與你共賞?”
“願聞其詳。”
燭火微響,映在兩張交相輝映的臉上,西窗剪影,笑談春秋。
“古語雲:物有通靈,草木為最”。而那奇花異草之流,往往生長於險山怪石之巔,常通靈脈旺盛之處,多自有神識,更有甚者可以左右天地倫常,雷雨乾坤,皆不足為奇。
這之中有一奇花,生在高山之巔,長於崖壁之間,通體雪色,夜發白光,一夕盛開一朝凋零,綻放之際清幽襲人,香飄百裏,乃難得一見的存世之寶。
市井有聞,一對私定終身的年輕男女迫於家族阻攔曾逃難到此處,因手中拮據又無半點所長,道聽途說窮途末路,便上山采折此花。誰知山路險峻,二人發現時粗心不慎,竟齊齊掛在半山腰的花莖上。那男子不顧舊情,放手將女伴拋下山崖,妄圖摘花自保,誰知那花葉根莖竟自行斷裂,男子保命不成,亦粉身碎骨。
傳聞畢竟是傳聞,久而久之,不免被人遺忘。時至本朝,天下初定,太祖皇帝平定江南,帝後二人同回帝都時路過此處,見風景宜人,便停下歇息,亦上了此山。
時逢月夜,穆後一眼便發現了此花,有心上前采摘,太祖護她心切亦跟上前去,誰知懸崖之巔忽然地動山搖,二人不防,便抓著那花莖,懸在崖邊。深夜上山,本是一時興起,不欲旁人左右,誰知許久未歸,竟也不見一人來尋,兩人支撐了許久,最後,穆後不忍勸太祖鬆手,甘願自行了斷,跳入懸崖峭壁之間。
太祖見她如此,笑曰:“你我二人沙場相識,南征北戰,金戈鐵馬,這盛世安樂我從未想與第二人分享,既能相知相許,何不可生死相依,相約來世呢?”
道罷,鬆開抓住花莖的手,二人一同跌落山崖。
或許是此情此景感動了上蒼,被人發現時二人雙雙躺在山腳的長石上,竟相安無事。幾日後太祖醒來,發覺衣間袖袋中盛開著一葉殘花,仔細一識,竟是那日在懸崖邊的那朵,又想起這幾日的自己境遇,一枕黃粱,渾渾噩噩和做夢一般,便脫口而出,賜名夢曇。”